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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野(第2/13页)

木野辞职并非因为不满工作,而是发生了一件夫妇二人都不曾预料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结局,因为他撞破了公司里跟自己关系最亲近的同僚与妻子的关系。木野出差的时间比待在东京的时间更多,大大的运动包里塞满鞋子样品前往全国各地的体育用品商店、各地大学、拥有田径队的企业。就是他不在的时候,两人搭上了关系。木野在这方面不太敏感,满以为夫妇关系还算恩爱,因而对妻子的言行没有过任何怀疑,如果不是提前一天结束出差回家,说不定永远都不会觉察。

他出差结束直接返回位于葛西的公寓,目睹了妻子和那个男人赤身裸体在床上。那是自己家的卧室,夫妇俩平时就寝的床,两人交股叠臂在一起。这是绝对不可能误会的。妻子采用蹲趴的姿势骑在上面,因此木野一开门正好与她面对面,他看到了她漂亮的乳房在上下剧烈颤动。那时他三十九岁,妻子三十五,两人之间还没有孩子。木野埋下头,关上房门,装满一星期替换衣物的旅行包还没来得及卸下肩,便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他向公司提交了辞职信。

木野有个单身姨妈。她是母亲的姐姐,长得面容姣好。姨妈自小喜欢木野。她有个交往多年的年长的恋人(也许称为情人更贴切),那个男人毫不吝惜地为姨妈在青山买了一栋小楼。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真是美妙的时光呵)。姨妈住二楼,在下面一楼开了间茶室。门前有个玲珑的庭院,婀娜的柳树低垂着浓密的绿叶。茶室位于根津美术馆背面的小巷子里,位置本不适合做生意,但姨妈偏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客人的魅力,所以生意还挺兴隆。

可是姨妈年过六十,腰腿就觉得不灵便了,渐渐一个人料理茶室变得越来越吃力,于是决定歇手不再经营,搬到伊豆高原一处附带温泉的休闲公寓去住,那里康复设施也很完备。她向木野提议:“我搬走后你想不想接手把那间铺子做下去?”那是发觉妻子出轨三个月之前的事。木野的答复是,当然很感谢姨妈的提议,但是目前暂时没这个打算。

向公司提交辞职信之后,木野给姨妈去电话,问她铺子卖掉了没有。回答说在房屋中介挂了牌出售,不过还没有人前来正儿八经洽谈。木野问,可能的话,能不能按月付房租让我把它租下来?想在那儿开一间酒吧之类的铺子。

“你的工作怎么办?”姨妈问。

“公司刚刚辞掉了。”

“你太太没反对?”

“正在考虑跟她办离婚。”

木野没有说明理由,姨妈也没追问下去。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姨妈说了个月租数字。比木野预想的要低得多。木野说,要是这样的话应该可以付得起。

“我还能拿到一笔离职金呢,我想在钱方面不会给姨妈添麻烦的。”

“那种事情我一点也不担心。”姨妈爽快地说。

木野同姨妈之间交流并不多(母亲不喜欢他和姨妈走得太近),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一直以来都能相互理解。她深知,木野一旦承诺下来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失信的。

木野拿出一半的储蓄,将茶室改装成酒吧,尽量选配了些朴拙的家具,用厚木板做了一张长吧台,换上新的桌椅,贴上色调幽沉的墙纸,照明也换成适宜酌饮场所用的。从家里拿来收藏的若干唱片,摆列在橱架上。还有蛮不错的音响设备,多能仕(Thorens)的唱机,力仕(Luxman)的功放,JBL的小型双喇叭音箱,都是他独身时代硬省下钱来购置的。以前就喜欢听模拟技术灌录黑胶唱片的老的爵士乐,这可以算是他的唯一——称得上同好之士的人身边一个也没有——爱好。加上学生时代曾在六本木的酒馆打工做过调酒师,大部分鸡尾酒他光凭记忆就能调制而成。

他给铺子起名就叫“木野”,因为想不出其他合适的名字。最初的一星期,客人一个也没有。不过,这早在预料之中,所以没当回事。因为开店的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亲朋,也没做广告,甚至连块醒目的店招也没有。铺子开在小巷深处,只有静待能发现它且好奇心强的顾客自己走进来。离职金还剩余一些,已经分居的妻子也没对他提出经济上的要求。她和木野的前同僚住到了一起,之前夫妇两人共同生活的葛西那边的公寓成了多余,故而将它卖了,从中扣去剩余的应付按揭,剩下的钱款两人一人分一半。木野在铺子的二楼住下来。应该有阵子可以吃喝无忧了吧。

在空无一客的铺子里,木野听想听的音乐(许久没有这样尽情听了),读想读的书。就像干燥的地面吸吮雨水一样,很自然地,他也吻吮着孤独、沉默和寂寥。他无数遍播放阿特·泰特姆(Art Tatum)的钢琴独奏,那个调调跟他现在的心情极为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