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第2/10页)
“出什么事了?”声音里略带紧张感。她知晓我心情不佳时便要熨衣服。
“什么事也没出,只想熨熨衬衫,没什么。”我坐在椅子上,把听筒从左手换到右手。“有事?”
“嗯,工作方面的,好像有点事可做。”
“唔。”
“你会写诗吧?”
“诗?”我愕然反问。诗?诗到底是什么?
“我一个熟人在一家杂志社办了份面向年轻女孩的小说期刊,正在物色人评选和修改诗歌来稿,还希望每月写一首扉页用的短诗。事虽简单,报酬却不坏。当然啦,也还超不出临时工标准。不过干得好,说不定有编辑工作落到你头上……”
“简单?”我说,“慢着,我要找的可是法律方面的工作。这诗歌修改却是从何谈起?”
“你不是说高中时代修改过诗歌的嘛!”
“那是小报,高中校刊!什么足球赛哪个班踢赢了,什么物理老师跌下楼梯住院了,全是些无聊透顶的玩意儿。不是诗,诗我可写不来。”
“说是诗,不过是给女高中生看的,写得差点也无所谓。又不是让你写艾伦·金斯堡那样的佳句,适当应付一下就行了。”
“适当也罢什么也罢反正诗是绝对写不来。”我一口回绝。那东西如何写得来!
“噢——”妻遗憾似的说,“不过法律方面的工作,可是不大好找的吧?”
“打过好些招呼,差不多到该有着落的时候了。万一不行,到时再作打算不迟。”
“是吗?那样也好。对了,今天星期几?”
“星期二。”我沉吟一下回答。
“那,能去银行交一下煤气费电话费?”
“马上就要去买东西准备晚饭了,顺路去银行就是。”
“晚饭做什么?”
“这——没想好,”我说,“还没定,买东西时再说。”
“我说,”妻一副郑重其事的语气,“我想了想,觉得你好像用不着那么急于找工作。”
“为什么?”我又是一惊。大约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打电话来让我不得心宁。“为什么不找工作也行?失业保险也快到期了,总不能老这么游游逛逛吧?”
“反正我工资也提了,兼职收入也一帆风顺,还有存款。只要不大手大脚,吃饭总没问题吧?”
“我来搞家务?”
“不愿意?”
“说不清楚。”我实言相告。是不清楚。“想想看。”
“那就想想好了。”妻说,“对了,猫可回来了?”
“猫?”反问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全未想起猫来。“哪里,好像还没回来。”
“去附近找找可好?已经不见四天了。”
我含糊应着,把听筒又换回左手。
“我想可能在‘胡同’里头那座空屋的院子里,就是有石雕鸟的那个院子。在那里见过几次来着。知道那里么?”
“不知道。”我说,“可你什么时候去的‘胡同’?这事你以前一次都没……”
“对不起,电话得放下了。手头还有工作等着。猫的事儿拜托了。”
电话挂断。我又望了一会儿听筒,之后放下。
老婆怎么会知道什么“胡同”呢?我觉得不可思议。进那条“胡同”须从院里翻过混凝土预制板围墙,况且根本就没什么必要费此周折。
我去厨房喝罢水,打开短波,剪指甲。收音机正在播放罗伯特·普兰特新出的密纹唱片。听两首耳朵听痛了,便关掉收音机,走到檐廊看了看猫食碗。碗里的煮鱼干仍是昨晚的样子,一条也未减少:猫还是没有回来。
我站在檐廊上眼望涌进初夏阳光的自家小院。其实望也望不出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致。由于一天之中有阳光照进来的时间极短,土总是黑黢黢湿乎乎的,种的也仅有角落里两三丛不起眼的绣球花,而我压根儿就不喜欢绣球花那种花。
附近树上传来不规则的鸟鸣,吱吱吱吱的,简直同拧发条声无异,我们于是称其为“拧发条鸟”,是妻命名的。真名无从知晓,连是何模样也不知道。反正拧发条鸟每天都飞临附近的树枝上,拧动我们所属的这个静谧天地的发条。
我为什么非去找猫不可呢?我边听拧发条鸟鸣叫边想。再说找到猫又能怎么样呢?劝它回家?还是求它——就跟它说大家都挺担心的,还是回来吧——回家?
罢了罢了,我想,真个是罢了罢了。猫去它喜欢的地方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不就行了?我都三十了,在这种地方到底算是干什么呢?洗衣服,考虑晚饭菜谱,找猫。
曾几何时——我想——我也是燃烧希望之火的地道之人。高中时代读过克拉伦斯·达罗的传记,立志当一名律师。成绩也不坏。高中三年级还在“可能成为大人物”投票中获得过第二名,之后又进入较为像样的大学的法学院。而这竟在某处偏离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