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4页)

“Halloo miss Voshiokat.”

他老远就向她打招呼,伸出手来。她也伸出手去,令人吃惊的是他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很响地吻了两下。

她感到了那张嘴的温热与潮湿,颇不舒服,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他先用极不熟练的日语说了几句祝贺之类的话,又换成怪腔怪调的中文,称赞金静梓这身珍珠色的晚礼服与她的肤色配得无可挑剔。

金静梓不习惯王家模这种装腔作势的发音,原来他的中国话也说得不错,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德性。

王家模由丝绒盒里拉出一条白珊瑚项链,用指头挑着在金静梓眼前不住地晃,“这样的东西只有你才配,它们天生是为你的脖颈生成的,我跑了多少地方啊,才在‘三越’寻到它。”王家模边说边拿眼睛斜瞄着对方,狡黠中透出几分猥琐。

金静梓不动声色地接了,没说一句感谢的话,她的傲慢是显而易见的。

没出10分钟,白珊瑚项链便戴在了卫红的脖子上。

她在人群中寻找枝里子,碰见举着托盘跚跚而来的阿美,阿美说楠田枝里子送来了一个小包,她把包拿来了。

“给我瞧瞧。”

这时父亲陪着一个瘦老头走过来,谁都能一眼看出是个大人物。老头一边走一边目中无人地高谈阔论:“可以预料,日本经济的发展今后将受到阻碍,这个社会的弊病则在于双重经济结构的存在和社会保障制度的不健全……”人们唯唯地点头称是。老头走到金静梓跟前才打住话头,笔挺地站住。一介绍,是位议员,果然非同一般。议员的白发梳得、精光,衬衣也白得耀眼,他慢条斯理地向她祝贺生日,一双充满自信的眼睛坚定又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45岁的她竟窘迫地低下头去,寻不出恰当的词来应酬。

议员说:“灌灌如春月杨柳,滟滟似出水芙蓉,静子小姐名不虚传,果真很让人动情啊!”

父亲说了什么她没听,趁着两人谈论的时候她退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将自己藏在树丛背后,以躲过宴会的喧闹和以议员为首的色迷迷的目光。

人们在举杯祝贺,食精酒美,高朋满坐,振振有词的生日祝贺已被醉意朦胧的喧哗替代,有提足了精神殷勤献媚的,有揣摩纯熟曲线进攻的,老奸巨滑者,居心叵测者,恃势而骄者,惨淡经营者,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听不清人们在谈论什么,花园里围绕几个权势形成几个小圈子,受祝贺的她不再是大家注意的中心人物,人们已经彻底忘了她,忘了宴会的目的。

她坐在石椅上,闷闷地打开枝里子的小包,一个手工娃娃掉在青草中,正要去拣,已被一只手拾起了。

“信彦!”

“没打扰你吧?”信彦在她身边坐下来。

“没有,你没打扰我。”

“我想你就在这里,静子嘛,准不喜欢那些虚假俗气的应酬。”

“信彦也是这样么?”

“我?看情况。有好结果去应酬一下也未尝不可,假话、必要时也得说点儿,没你那么超脱啊。”

“你对吉冈的企业很忠心,很卖力气。”

“因为这个公司是我们自己的。我是东京大学印染专业毕业的,是父亲为我选的专业,当然是为着吉冈企业的前途着想,其实假如这个公司不是我们的,也该忠心耿耿地干,把战后的日本推向经济大国地位的除了日本人的勤劳刻苦外不就是这种对公司的忠诚精神么。”

“对家长式经营管理的忠诚,为资本家卖命,不觉可悲金静梓严肃地说,她在心目中已经把草坪那边以父亲为首的诸位大亨统统划归资本家的范畴之中。”

信彦想了一下说:“这是马克思的观点,日本也有些人是这样看的,特别是年轻人,他们相信自己比老一代更具有优势,其价值观与老一代日本人也有很大不同。他们不接受老一代那种先忍辱负重,吃苦耐劳而后享受的观点,他们不愿做公司的奴隶,认为当个小科长便沉醉在成功的喜悦中是十分可怜的。”

金静梓想,他比当小科长便沉醉的老派儿日本人更可悲,虽说当了专务,被认作吉冈家的儿子却没有捞到继承人的位子,说不定将来一切都是白干。

“好漂亮的娃娃。”

“楠田家的夫人送的。”

“枝里子呀——”

“哥哥认识?”

“有名的钢琴家嘛,以弹肖邦的《革命》拿了‘绿松稜’大奖的名人,与枝子是帝大同届毕业生,她是音乐学院的。”

“她没进来,送了这个就走了。”

“大概跟你一样爱回避生人。”信彦对楠田家的夫人并无多大兴趣。

“楠田夫人对哥哥印象可是不错呢,说哥哥温柔,男子风采又好。”

“她真的这么说啦?”信彦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唔,看来我还能迷惑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