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第2/3页)
“不许这么做。”我说着冲到床边,从我女儿的手里抢走手机。手机上是让我摸不到头脑的字母缩写。
佐伊大喊大叫:“那是我的。”她扑向电话,想夺回去。但是我警告她:“不行,是你爸爸和我在交话费。”我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拿着电话的手背在身后。无论如何我们是有协议的,她使用手机的前提是我们可以查阅她的短信并予以监督。
她的表情像是被掴了耳光的孩子。
“给我!”她用棕色的大眼睛瞪着我命令道,她那双大得离奇的眼睛总是透着忧郁。她伸出手等着。整个小臂上绘着蓝色的涂鸦。天哪,我是多想把电话给她啊!我不想逼疯她!我看见我孩子的身体里涌动着一触即发的愤怒,我知道她的心里燃烧着仇恨,对我的仇恨。
谁说做母亲容易……
我留恋和佐伊一起摇的日子。那时,开着窗,我坐在喂奶椅上。植绒的座椅特别深,两边还有古老的旋涡状的扶手,我必须向前探着身子才行。我一直摇着她,直到她睡着,然后再把她放进摇篮里,摇来摇去好几个小时,催眠曲飘走了,炙热的白色太阳沉入地平线。
我注视着佐伊窗外的天际线,朵朵白云让我浮想联翩。我们住在五层,视线正好越过旁边略矮的建筑。十四年前我和克里斯对这座公寓爱不释手就是因为这儿的风景。我们的南窗正对卢普区,东边紧邻密歇根湖。我们当时因为太怕被别人抢先,所有没有讨价还价,直接按照定价付了款。
“跟谁也不能提起杨柳,”我冷静地说,“绝对不行。”
“也就是说我要欺骗我最好的朋友?”她愤恨地问。
我想说“是的”,但却闪烁其词地说道:“我们谁也不能告诉,佐伊,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难道她是需要保护的证人?还是其他什么?”她问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才会问的问题。
我没接话,继续问:“你有她洗完澡能穿的衣服吗?”佐伊从床上蹿起来,气呼呼地走到衣柜边。从背后看,她的裤子肥肥大大,完全看不出屁股。“她不会一直在这儿的,”我说,“我们应该尽快带你去买些新衣服。”我想达成谅解,但这是一个蹩脚的尝试。
佐伊提起杨柳就满心懊恼,讽刺地说:“我知道。她就是你的一个客户。”
“不全是。”我说。
我理解为什么佐伊马上把杨柳和我的客户联系在一起。因为我习惯把工作中遇到的流浪汉和文盲的故事带回家。“她需要我们的帮助,佐伊。”我一直信心百倍地引导佐伊建立比克里斯更多的社会责任感。她小的时候,我们踏雪而行到妇女和儿童救济站送我们穿不了的冬衣;到儿童医院送玩具和书籍,那里的孩子患有白血病、淋巴癌或者其他的癌症,我不敢想一个孩子要受多大的罪。我总是提醒佐伊,有很多人非常不幸,我们当然非常有义务去帮助他们。
佐伊从衣柜里找出一条艳粉色的抽带裤、一件紫红和浅灰相间的条纹衬衫,扔进我怀里,嘟囔着说:“反正我不喜欢了。”我不知道是她忘了那些不幸的人,还是……“这些衣服丑死了。”她说。
“这只是暂时的。”我从佐伊房间出来的时候低声说。厨房里,克里斯从电脑前抬起眼睛,再一次摇摇头。
我把干净的衣服放在沙发床上,然后回卧室,在屋子里徘徊,直到杨柳从雾气腾腾的浴室出来。她裹着蓝色的大浴巾,湿乎乎的手抱着露比。她踮着脚尖走进克里斯的办公室,关上门。
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我先去浴室收拾堆在地上的衣物。我把它们装进一个空筐里,放上洗衣液、防静电布和领洁净。然后从厨房抽屉的零钱包里拿出25美分,准备下六楼去隐蔽在地下室的公共洗衣房。走之前我告诉克里斯很快回来。他看着我问:“你希望我为她做点什么?”
“五分钟,”我说,“就回来。”我答非所问,在他还没来得及说“不”之前我就匆匆离开了。
洗衣房里空无一人。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五台洗衣机和五台烘干机,地上铺着过时的木地板。每一台机器都要多吞掉几美分才能好好干活。我把露比绣着“小妹妹”的连体服摊在洗衣机上,在污迹上喷足领洁净,接着又喷在带着汗味和尿味的粉色毛毯上。我又从筐里捡出杨柳的衣服:军绿色的外衣,我拉上拉锁,系好扣子;牛仔裤,我担心把白色的连体服染成蓝色,所以分开放,准备单洗。然后,我在绒衣下面发现一件本应是白色的贴身内衣。
我僵住了。
洗衣房里灯光昏暗,我恍惚看见内衣上有血迹。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是红色的,我极力说服自己那是番茄酱、烤肉酱、马拉斯金樱桃汁。我想闻到淡淡的番茄酱味儿、香料味儿或者酸味儿,但是除了体臭什么也没有。我重新细看了其他的衣服,磨损的牛仔裤、开线的绒衣,还有露比的连体服。每一件上面都带着特有的污渍,但是没有像内衣上面这么明显的深红色血迹。我笨手笨脚地摸到领洁净,对着血迹喷,突然,我想起来,没什么办法可以去除干了的血迹。在走楼梯回五层公寓的路上,我把内衣团成一个不起眼的布球扔进了垃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