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第3/3页)

我和杨柳、露比一样全身湿透。商店里的女人蛮横地敲着玻璃门轰我们走。我从她的嘴唇看出来她在说:不要在此滞留。

“怎么办?”我大声问自己,杨柳心平气和,像是回答我,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没有瑕疵的一天。”

“《清秀佳人》?”我问,她答:“对。”

“你喜欢?”我问,她说:“是。”

我拉着杨柳和她的皮箱慢慢地从靛蓝色雨棚的庇护下挪步走进雨里。“我买了一本《清秀佳人》,”我坦白,“昨晚回家的路上。我以前没看过,但一直想看。想和我的女儿佐伊一起看,但是她长得太快了。”仿佛我一眨眼,听我读纸板书的女娃娃突然长大了,不能和我——她的妈妈分享同一本书了,只是因为她担心学校的朋友会乱想,让他们知道太难为情了。也许只有佐伊这么想。

我的脑子里有个想法挥之不去: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有什么不同的做法?如果佐伊回到婴儿时期、回到蹒跚学步的时候,我会有什么不同?佐伊会有什么变化?对朱丽叶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这些问题就像问为什么没有给我和克里斯更多的孩子一样毫无意义。

“你和妈妈一样看过《清秀佳人》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迎合这个涉及隐私的小问题。

犹豫了一下,她说:“马修。”

“马修?”我重复着,担心她就此打住。

出乎意料,她继续讲下去。她透过挡在眼前的刘海儿看着一只知更鸟在地上觅食,这是春天的第一个信息。街道两旁的树木冒出新芽,番红花的嫩枝拱出湿乎乎的泥土。“马修是我……”她吞吞吐吐的,明显犹豫不决,“我哥哥。”我表面上点点头,内心激动不已。找到拼图中的一块,杨柳有一个哥哥叫马修。杨柳有一个哥哥,一个看《清秀佳人》的哥哥。果然如此。

“你哥哥看《清秀佳人》?”这应该是妈妈和女儿一起看的书,杨柳却和她的哥哥一起看,我竭力忽视这一点。我想和她聊聊她妈妈,问她为什么不和妈妈一起看。但是,我什么也没说。

“是。”

我注意到提起哥哥马修的时候,她哀婉地叹息一声,声音里透出一丝伤感和一股悲伤。

我对这个马修充满好奇,他会在哪儿呢?

露比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突然让我想起退烧药。我慎重地措辞:“我觉得露比发烧了,我在商店买了泰诺,也许有用。”我把药盒递给杨柳看,以此证明确实是泰诺,我没有想要毒害她的孩子。

杨柳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焦虑,她的声音变得像个孩子一样,问道:“她病了?”显露出她自己的纯真。

“我不知道。”

我看见婴儿在流口水,鼻腔堵满分泌物。杨柳同意给她吃药。我看了说明书。杨柳抱着孩子,我把草莓味的药挤进她的嘴里,看着露比安静下来,闭上嘴。我们等着药效发作,等着露比停止哭泣。我们等待、思考,思考、等待,等待、思考,思考、等待。

露比不哭以后我怎么办?和她们告别然后回家?把杨柳和露比留在这儿,留在雨里?

腹泻导致尿片过度饱和,她的外阴和臀部生出红色肿胀的尿布疹(和我想象的一样,藏在尿片下面)。仅凭这一点,就能让我尖叫出来。

“你们上次看医生是什么时候?”我问。

“我不知道。”杨柳回答。

“你不知道?”我吃惊地问。

“我不记得了。”她更正道。

“我们得带她去医院。”

“不。”

“我付钱。账单,医药费。”

“不。”

“然后去收容所。那里遮风避雨,能睡个好觉。”

“我不去收容所。”她再次重申。昨晚吃饭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回答的,她的语气强调着这个信息。我不能责备她。我,本人,在调查收容所之前也深思熟虑了很久。收容所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挤满绝望的男人和女人,由于环境所迫变成了凶残的捕食者。收容所有肺结核、肝炎、艾滋病等传染病。有时候收容所不允许携带个人物品入住。这意味着杨柳必须放弃她的皮箱和里面的珍爱之物。收容所有毒品、吸毒的人和贩毒的人;有虱子和跳蚤侵扰;有人在你睡熟的时候偷走你的鞋。在最冷的月份里,为了收容所里的一张床,他们要排几个小时的队。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获得一席之地。

“杨柳,”我有太多话想说。“L”线在我们的头顶呼啸而过,带走了我的声音。我停顿了一下,等着列车开走。“你不能永远住在外面。露比需要很多东西,你需要很多东西。”

她望着我,矢车菊一般的眼睛、浅褐色的皮肤,残余的眼妆更突出了她的眼袋。“你以为我想住在马路上?”她反问道,然后她对我说,“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