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蒂(第2/4页)

我记得当年邀请他作为我的第一个男伴参加聚会,可是他拒绝了。

我想了想佐伊,又想了想泰勒。也许,我们的孩子根本没什么特殊。

有人敲门。我抬起头,是我们优秀的前台接待达纳,她示意我去给一个二十三岁的妇女上辅导课。她最近刚刚获得夹在印度和中国之间的南亚小国不丹国的庇护。她一生大部分时间在尼泊尔附近的难民营度过,住在搭在泥地上的竹棚里,依靠配给食物生存。她父亲自杀以后,她到美国寻求庇护。

我捂住电话,低声告诉达纳我马上过去。“工作了。”我对詹妮弗说,然后我们再次确认今晚佐伊去她家和泰勒一起睡。今早,佐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欣喜若狂,她甚至在跑进学校之前才想起来和我说再见。

一天浑浑噩噩,时间慢悠悠的让人难以忍受。外面的雨也变得轻飘飘的,天际线还是灰蒙蒙的,臃肿的云层吞没了摩天大厦的高顶。终于到五点钟,我和同事告别后乘电梯下楼。我几乎没有在五点下过班,但是在这样一个晚上——佐伊出去过夜、克里斯的飞机晚点要到十点才能回来——我要享受一个人在公寓的时光,这样简单的幸福是可遇不可求的。我盼望着能够穿着温暖舒服的睡衣惬意地躺在沙发里,独自一人看一场言情片,还能一边看一边吃掉整袋的爆米花,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没准,还要加一勺巧克力薄荷冰激凌!)。

头顶的积云开始变薄,太阳艰难地在云缝间完成了美丽的谢幕。空气凉飕飕的,不到4摄氏度,起风了。我戴上皮手套,用围巾裹住头,和晚高峰的人群一起奔向“L”站台。我挤进拥挤的车厢,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和其他人贴在一起。列车随着高低起伏的轨道咔嚓咔嚓地蜿蜒前行。

我在富勒顿站下车,小心翼翼地走下湿滑的台阶。我旁边的一个家伙点着一根烟,空气中顿时充斥着烟草的气味,这股气味停留在我的记忆里,勾起了我的乡愁。小的时候,我和家人住在克拉夫兰郊外一座20世纪70年代殖民地的房子里,我妈妈最喜欢它贴着海绵的彩色墙壁。我爸爸抽红色万宝路,每天半盒。他在车库里抽烟,从来不在房间里,因为妈妈不允许。他的毛孔里、衣服上、头发里、双手上都散发着烟草的芳香。车库里烟味聚集不散,妈妈总是抱怨烟味从厚重的金属门里渗出来,飘进了那洁白无瑕的厨房——白色的橱柜、白色的灶台、白色的冰箱和一张敦实的餐桌。早上,爸爸起床后,一定会在五分钟之内端着咖啡、拿着红色万宝路溜进车库。他回来的时候,我应该坐在餐桌旁吃可可泡芙,他肯定看着我、带着最迷人的微笑(我知道妈妈嫁给爸爸是抓住了一个好人)告诉我永远不要吸烟,他常说:“一定不要抽烟,海蒂。永远不要。”然后,他洗手,和我坐在一起吃可可泡芙。

下楼梯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爸爸,手情不自禁地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金色婚戒。手指抚摸着戒指内圈上的刻字:永远的开始。

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看见他了,在那儿,在拥挤的人群中,爸爸穿着工装,一手插兜,一手夹着红色万宝路,笑呵呵地看着我。他的裤子上挂着一把锤子,头上戴着棒球帽,上面印着“克利夫兰印第安人”。他总是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棕色头发,被妈妈催促才去修理一下。

“爸爸。”我差一点儿喊出来,但是他消失了,和来时一样让人猝不及防。我晃晃脑袋,清醒了。这一切都不可能。

也许,有可能?

当然不可能,我确定。

于是,我在这熟悉的致癌的气味中深深地吸气,感受它又不想闻到它。突然我听见婴儿的号啕大哭。我的脚刚刚迈上人行横道就被那个声音勾住了脖子,我本能地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处。

我看见她在那里,坐在高架桥的下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坐在冰凉潮湿的水泥地上,后背贴着砖墙,身旁是报摊和恶臭的垃圾桶,脚边是深陷的水坑。她摇晃着怀里的婴儿,孩子哭闹不止。她的动作有些急躁,一个伤心欲绝的孩子让母亲有瞬间的疯狂之举。佐伊小时候很爱哭,无休无止地哭闹。我可以想象出女孩眼里的心灰意冷和无力抵挡的心力交瘁;但我不能想象她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春日里出现在黄昏的街头;我无法想象她绝望地向行人伸出湿漉漉的咖啡杯(很可能来自旁边的垃圾桶)乞讨,路人瞥一眼,把零钱扔进她的杯子。二十五美分、一小把硬币,似乎每一分零钱都能拯救这个女孩的命运。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无法呼吸。这个女孩就是个孩子,她的孩子还是个婴儿。没有人应该遭受这样的命运,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尤其是一个孩子。我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婴儿用品和尿片的巨大开销,我知道如果她买了尿片就绝没有钱留给自己、留给食物、留给住所、留给带着艳丽金色雏菊的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