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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请你们别再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了,”他结尾说,“别试图教训我们该怎么为人行事,别试图使我们变得同你们一样,别要求我们在二十年之内干好你们在两千年之内都干不好的事情。”
他把刀叉搁在盘子上,第一次用喷火的眼睛盯着法国人:
“对不起,让我们太太平平地过我们的中世纪生活吧!”
他一阵咳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嗽平息之后,愤怒的痕迹也一丝不剩。他转向“大小孩”坎比略,朝他粲然一笑。
“请原谅,亲爱的朋友,”他说,“在如此令人难忘的午宴上讲这些唠叨话太不合适了。”
威尔逊上校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一个编年史作家,作家认为不值一记。“可怜的将军已经盖棺论定了。”他说。凡是见到将军最后一次旅行的人基本上都有这种看法,也许正因为如此,谁都没有留下文字记载。他的陪同人员中甚至有人认为将军不会被载入史册。
过了桑布拉诺之后,沿岸的丛林不那么浓密,城镇的色彩比较鲜明欢快,某些地方街上还有自得其乐的乐师在演奏。将军躺在吊床上想安安静静地睡个午觉,忘掉那个法国人的狂妄,但是不容易。他还是想到那个法国人,对何塞·帕拉西奥斯埋怨自己当时没有找到准确的词句和颠扑不破的论点,现在躺在吊床上才想起,可是对手已不在面前。傍晚时,他情绪好一些,嘱咐卡雷尼奥将军让政府想些办法改善那个落难的法国人的命运。
沿岸景色的变化越来越清楚地表明已经接近海洋,大部分军官兴高采烈地帮桨手们划船,用刺刀当鱼叉捕杀鳄鱼,把轻易的工作搞得复杂化,像卖苦力似的发泄过剩的精力。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由于母亲家有好几个人害白内障,老是害怕自己遗传这种眼疾而失明,总是尽可能白天睡觉,夜间干活。他摸黑起来,学着成为一个有用的瞎子。将军在野战营地失眠时常常听到他干木匠活的声音:把砍下的树锯成板材,为了不吵人睡觉用布包好锤子,钉成器具。第二天在阳光底下很难相信那些木工细活是黑地里做的。在皇家港的那晚,哨兵还以为有人想摸到将军的吊床那边去,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赶紧说出口令才免挨一枪。
航行更为迅速平稳,唯一的倒霉事是艾尔勃斯海军准将的一艘汽轮吭哧吭哧迎面驶来,激起的尾浪使舢板摇晃得很危险,掀翻了供应船。汽轮船舷上漆着几个大字:“解放者号”。将军沉思地望着,直到危险过去,汽轮驶远。“解放者。”他自言自语说。接着,像翻过一页书似的,又说:
“想想看,那就是我!”
晚上,他醒着躺在吊床上,桨手们在猜着辨认丛林中的各种声音:卷尾猴、鹦鹉、大王蛇。突然有个桨手莫名其妙地说起坎比略家把英国餐具、波希米亚的玻璃杯和荷兰的桌布埋在院子地下了,怕的是传染痨病。
虽然街谈巷议都说将军害的是痨病,马格达莱纳河一带已经人人皆知,不久即将传遍沿海一带,将军本人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诊断。何塞·帕拉西奥斯觉察到这句话刺痛了将军,因为他的吊床不摇晃了。他想了好久之后说:
“我吃饭时用的是自己的餐具。”
第二天,他们在特纳里菲靠岸,补充翻船损失的给养。将军待在舢板上不暴露身份,但派威尔逊去打听一个姓勒努瓦或者勒努瓦尔的法国商人,他有个名叫阿尼塔的女儿,现在该有二十来岁。特纳里菲查无此人,将军便要威尔逊去瓜伊塔罗、萨拉米纳和埃尔比尼翁几个附近的镇子上再打听,最后才确定传说之事毫无事实根据。
将军的关心可以理解,因为多年来从加拉加斯到利马一直有居心叵测的流言,说他在马格达莱纳河战役期间途经特纳里菲时,和阿尼塔·勒努瓦之间有段失去理智的、不正当的私情。他牵肠挂肚地想辟谣,可是无能为力。首先,他的父亲胡安·文森特·玻利瓦尔上校也几次受到指控,说他奸污了成年和未成年的女人,还和许多别的女人有不正当关系,不得不受圣马特奥镇的主教的传讯。其次,马格达莱纳河战役期间,将军在特纳里菲只待了两天,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形成如此炽烈的爱情。但是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说特纳里菲公墓里有一座竖着安·勒努瓦小姐石碑的坟墓,到十九世纪末叶还有情人们前去凭吊。
何塞·马利亚·卡雷尼奥因断臂感到的不适常常引起将军侍从们善意的取笑。他能感到手的动作,指头的触摸,变天时已经截去的骨头的酸痛。他还有足够的幽默感来取笑自己。可是使他不安的是他睡着时有回答别人问话的习惯。他可以同别人进行任何内容的对话,完全丧失清醒时的自制,他会透露清醒时不至于讲出的打算和失望,有一次他在梦中违犯了军事纪律,受到了没有根据的指责。航行的最后一晚,何塞·帕拉西奥斯守在将军的吊床旁边,听到卡雷尼奥在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