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后的一天(第8/8页)

她感到一阵恐惧,当即蒙上一块绣花的黑头巾,飞快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堆满摆设的客厅,直奔临街的大门,走过两个街区,来到教堂。在教堂里,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正在变颜变色地说:“……我发誓我看见了他。我向你们发誓:今天清晨,我给木匠霍纳斯的女人行完临终涂油礼后往回走时,在路上碰见了他。我向你们发誓:由于主的诅咒,他面色乌黑,每走一步都留下一撮热灰。”

布道到此戛然中断,余音在空中回荡。神父觉得他控制不住两手的颤抖,全身不住战栗,一道冰冷的汗水顺着脊梁骨慢慢地流下来。他觉得很不舒服,浑身打战,口干舌燥,肚肠剧烈地绞痛,腹内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风琴的低音。这时,他又回到现实中来。

他看见教堂里的人群。愁眉苦脸的雷薇卡太太正装模作样地从中间的通道走过来。她张开两臂,阴冷忧愁的面孔仰向高空。神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清醒地知道,要是他自以为在创造奇迹,那不过是虚荣心在作怪。他用哆哆嗦嗦的手谦卑地扶定木台的边沿,又继续讲下去:

“他朝我走过来。”这一次,他听到了自己充满说服力的、热情激荡的声音,“他朝我走过来,绿宝石般的眼睛,一身粗毛,散发着一股公羊的气味。我举起手来,以主的名义指斥他说:‘站住,礼拜天从来不是用羊羔做牺牲的好日子。’”

布完道,天气越发热了。在那个难忘的八月,天气炽热,盛暑逼人。然而,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一点儿也不觉得热。他知道镇上的居民震慑于他的布道辞,又都匍匐在他身后了。不过,这并不能使他感到高兴。他马上就要走下讲坛,喝上两口葡萄酒,润润嗓子,但这也不能使他感到惬意。他觉得很不舒服,很不得劲儿,心烦意乱,在献身的终极时刻,都不能集中精神。诚然,这种精神状态由来已久,只是现在又有所不同,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扰得他心神不安。神父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傲慢。正如他在布道辞中想象和定义的那样,他觉得傲慢就像口渴,是一种难以遏制的欲望。最后,他用力关上了圣体柜,说:

“毕达哥拉斯。”

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的侍童是个脑袋剃得锃亮的小孩。他是神父的教子,连名字都是神父起的。孩子朝圣坛走过来。

“快去敛布施吧。”神父说。

孩子眨巴眨巴眼睛,转了个圈,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盘子撂在哪儿了。”

可不是,已经几个月没有敛布施了。

“你去圣器室找一个大布包来,尽量多敛点儿。”神父说。

“我怎么说呢?”孩子问。

神父两眼盯住他的助手那光秃秃、棱角分明的青头皮,沉吟片刻。现在倒是他在眨巴眼睛了。

“你就说为了驱逐流浪的犹太人。”他说,觉得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时间,在寂静无声的教堂里,他只能听见大蜡烛的淌蜡声和自己激动、艰难的呼吸声。之后,他把手放在侍童的肩上。孩子用吃惊的圆眼睛望着他。神父说:

“敛完钱,把钱交给那个最早到这儿来的小伙子。就说神父叫他去买一顶新帽子。”


  1. 原文为法文。​

  2. 传说一个犹太人因嘲弄即将受刑的耶稣,被上帝惩罚不停地流浪,直到基督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