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铁尔的寡妇(第2/3页)

“他应该用好那一天,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糟糕的事情了。”寡妇说,“那么一来,他就能永远歇着啦。”

丈夫死后,唯一的变化就是她有了怀着阴郁念头的具体理由。

就这样,在蒙铁尔的寡妇备受绝望折磨时,卡米查埃尔先生正在试图阻挡灾祸降临。事情进展得不妙。何塞·蒙铁尔用恐怖手段独霸当地的商业活动,一旦摆脱了他的威胁,老百姓立刻采取报复行动。顾客迟迟等不来,牛奶在院中堆积如山的罐子里凝固了,蜂蜜在皮口袋里发酵了,奶酪在仓库阴暗的柜橱里喂肥了虫子。何塞·蒙铁尔躺在装饰着电灯泡和仿大理石大天使的陵墓里,正为他六年来的杀人和欺压暴行付出代价。在本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财致富。独裁政权的第一任镇长刚到镇上那会儿,何塞·蒙铁尔还是一个谨小慎微、对所有政权都拥护的应声虫。当时,他已经穿着裤衩,坐在米仓门口度过了半生。有一段时间,他赢得财运亨通、信仰虔诚的名声,因为他高声允诺只要赢了彩票,就给教堂捐赠一尊一人高的圣约瑟像。两个礼拜后,他赢了六注,履行了诺言。而人们第一次看见他穿鞋子,就是在新镇长到任时。新镇长是一名警官,左撇子,性情粗野,曾明确下令铲除反对派。何塞·蒙铁尔当起了他的秘密线人。作为一个朴实的商人,何塞·蒙铁尔那副胖人特有的安详神气没有引起人们丝毫不安。他区分开政敌中的穷人和富人。对穷人,警察在公共广场上把他们打得遍体鳞伤。对富人,限他们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本地。何塞·蒙铁尔一连几天整日和镇长关在令人憋闷的办公室里,策划一场大屠杀。与此同时,他妻子却在怜悯死去的人。镇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拦住了丈夫。

“那人是个罪犯。”妻子对他说,“你得利用你在政府里的影响,让他们把那个野兽撵走,他会把镇上的人杀得一个不留。”

何塞·蒙铁尔那些天忙得不可开交,看也不看他老婆,一把推开她说:“别冒傻气啦。”其实,蒙铁尔的生意并非屠杀穷人,而是赶走富人。待镇长用枪把富人的大门打得千疮百孔,给富人定下离开镇子的时限,何塞·蒙铁尔就以他自己定下的价钱收买富人的土地和牲口。

“别犯傻了。”老婆对他说,“你帮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在外地饿死,可你准得破产,而他们永远不会感激你。”

何塞·蒙铁尔连笑一笑的时间都没有,推开她说:

“回你的厨房去,别在这儿烦我。”

照这个速度,不到一年,反对派被消灭了。何塞·蒙铁尔成为镇上最有钱有势的人。他把女儿们送到巴黎,为儿子谋得驻德国领事的差事,竭尽全力巩固他的王国。可是,他享受这份不义之财还不到六年时间。

蒙铁尔死去一年之后,只有传来坏消息时,寡妇才会听到楼梯被压得吱吱地响。有人总在傍晚时分来访。“土匪又来了。”他们说,“昨天抢走了五十头小牛。”蒙铁尔的寡妇一动不动地躺在摇椅上,咬着手指甲,心中只有愤恨。

“我跟你说过,何塞·蒙铁尔。”她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个不知道感恩的镇子。你在坟墓里尸骨未寒,人人都扭过身子,背朝着我们啦。”

没有人再来她家。在那些阴雨连绵的月份里,她唯一看到的人就是那位忠心耿耿的卡米查埃尔先生。每次走进家门,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撑开的伞。事情完全没有好转。卡米查埃尔先生给何塞·蒙铁尔的儿子写了好几封信,建议这位少东家回来照管生意,甚至还答应由自己来照顾寡妇的健康。他收到的都是些含糊其词的回答。最后,何塞·蒙铁尔的儿子干脆说,他不敢回来,是怕有人朝他开枪。于是,卡米查埃尔先生上楼来到寡妇的卧室,不得不向她坦承,她已经破产了。

“这更好。”她说,“什么奶酪啊,苍蝇啊,我是烦透了。只要您愿意,缺什么就拿什么。让我安安静静地死了吧。”

打那以后,她和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每到月末给她女儿们写信。“这是个该死的镇子。”她对女儿们说,“永远留在那边吧,不用惦记我。知道你们幸福,我也就幸福了。”女儿们轮流给她回信,口气总是那么愉快。看来,信是在温暖、明亮的地方写的,停笔思索的时候,她们一定曾在许多镜子前面照来照去。她们也不打算回来。“这里才是文明世界。”她们说,“那里的环境不适合我们。人不能生活在一个因为政治问题就杀人的野蛮国度里啊。”蒙铁尔的寡妇读着信件,感觉好些了,对每句话都点头称是。

有一次,女儿们跟她谈起巴黎的肉市。她们说,那里宰杀玫瑰色的小猪,把整猪挂在门上,用花冠、花环装扮起来。最后,一行和她女儿们字体不一样的字迹补充道:“想象一下,人们把最大最美丽的康乃馨插进猪屁股里。”读了那句话,蒙铁尔的寡妇两年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上楼去卧室,没有关上屋里的电灯。躺下之前,她把电风扇扭向墙壁,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一卷胶布和念珠,裹好咬伤的右手大拇指的指甲。随后,她开始祈祷,念到第二个经段时把念珠交到左手,因为隔着胶布,她数不准珠子。有一阵子,她听到远处雷声隆隆。随即,脑袋耷拉在胸前睡着了。拿着念珠的手顺着体侧滑了下去。这时候,她看见格兰德大妈站在院子里,裹着白被单,梳子放在裙兜里,用大拇指捻虱子。寡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