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第2/3页)

本多一时犯了踌躇,论理也该看望一下饭沼这位故旧,但凭着现职审判官这个身份,特意访问右翼塾的练习会,即使不参加修禊,也有遭受流言蜚语的危险。

无论如何,明晚或后天早晨必须离开东京。本多回绝了,但饭沼一个劲儿敦请,或许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招待方法吧。本多终于以隐瞒身份为条件,答应和他一道去,并约好十一点在新宿车站会面。据说乘坐中央线电车要走两个小时,从四方津下车,沿着桂川还要走四公里光景。

真杉海堂家位于甲斐国北都留郡梁川与桂川两条河相交成直角的本泽,这里有一片伸向河心的露台形田地,面积二町五反。田地后面,有一座可以收容数十人住宿的道场,还有一座神社。西侧吊桥畔有一间小屋,从那里沿台阶下去,可以到达修禊场。田地全由塾生耕作。

真杉海堂以反对佛教而闻名,因为是笃胤派,这是当然的。他把笃胤诅咒佛教、贬斥佛祖的一套理论,原原本本传达给塾生了。他诬蔑佛教决不会肯定生,从而也决不会肯定大义的死;佛教最终也不会接触“现世之生命”,因而最终也不会到达“生命”之“结”的本道——天皇道。这种因果报应的思想,就是一种将一切融入虚无主义的罪恶的哲学。

“佛祖……名为悉多,本甚愚质……犹入深山,几多苦行,亦未修得免除彼三苦难(老、病、死)之法……遂大发坚忍之恶心,又数年之间,于山间修得幻术,以此奥术,而成佛陀之物……创立无上至尊之佛说。如此佛祖,因此妄说之罪,亲自创天狗道之恶道,终成受三热之苦之魔魅。

“佛法渡来之前,先有所谓儒道之渡来,致使人心恶而多狡意。更有佛法因果之说,而使人心雌弱,上下人等,皆为妄说所诳惑。因一方迷信之物传入,本国皇祖众神之神敕等重要之故事,遂之变空疏,古风之神事亦遭忽视。再者,因神事与佛法之事交混一体……”

鉴于这种笃胤的说教不断注入塾生的耳朵,因此,见到海堂先生万万不可大肆赞扬佛教。一路上,饭沼不住提醒本多。

这位海堂先生,并非像本多根据多方积累的知识在心目中所描绘的那样,他不是须发皓白、长髯飘胸的崇高的老人。这位老者缺齿、矮小,待人和蔼,独有一双狮子眼给本多留下强烈的印象。饭沼向他介绍本多是过去自己侍候过的一位官吏,海堂听罢,一双狮子眼紧紧盯着本多的眼睛,说道:

“看来您见到过不少人,但您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受到污染,这真是稀有的事。到底是饭沼君所敬仰的人物啊。年纪又很轻。”

他说了一番恭维话,当意识到有些过分之后,又忽然改口骂起佛陀来:

“刚一见面就谈起这个,实在有些不合适,但论起释迦这个人,可真是个伪善者呀。依我看,使日本人失去本来的大和心和雄心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家伙。大和魂这样的精神,全被佛教给否定了,不是吗?”

饭沼立即起身去参加修禊了,道场的一间只剩下海堂和本多。这期间,无可奈何的本多,只好独自一人聆听海堂的说教了。

修禊完毕,一身白衣白裤的饭沼,在海堂高徒的陪伴下回来了。本多见到他们,心想这下子得救了。

“浑身清冽如水,心中污垢全都去除了,非常感谢。还有,我想见见儿子,现在他在哪里呢?”

饭沼说罢,海堂吩咐高徒去叫勋。本多想到勋将和父亲一样,一身白衣白裤而出现,不由兴奋起来。

然而,勋一直没有出来。高徒再次跪到门边。

“经向塾生们询问,勋君刚才受到斥责,情绪昂扬,说要到外头散散心,便从守门人家里借了支猎枪,进山打狗射猫去了。看来是向丹泽那个方向去了。”

“什么?修禊完了又要沾染兽血,那怎么成?”

海堂瞪着狮子眼,愤然站起身来。

“把勋研究会的一伙人全都喊来,叫他们每人手拿一只玉串去找勋!勋就像那个素盏呜尊所干的一样,他亵渎了道场的神域。”

饭沼一下子泄气了,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这在旁观的本多眼里颇为滑稽。

“儿子究竟干了些什么呀?为着什么事挨骂呢?”

“他也没干什么坏事,请放心。只是那孩子过于逞强好胜。我教训他,如果不好好修行以招致和魂,最终就会误道。那孩子是暴烈之神,作为男儿,固然可喜,但他有些太出格了。于是我对他进行谆谆教诲,他倒也能垂头静听。看来,无疑是在那之后,暴烈的脾性突然发作。”

“我也拿上一只玉串,为这孩子祓除不洁之气吧?”

“那好,趁着那孩子身子尚未污染,快点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