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现在这里没人喜欢卡(第5/9页)
天色渐渐变黑了,这个时候走在白雪皑皑的大街上让我倍感难过。边境卡尔斯电视台刚刚搬到了黑山大街加油站对面的那栋新楼里。这是栋三层的混凝土建筑,卡尔斯人一直将它视为发展的标志。可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面的走廊便和城里的空气一样变得脏不兮兮、黑不溜秋的了。
法泽尔在二楼的工作间里高兴地接待了我。他把在电视台工作的八个人一一介绍给我认识,对我说“大家希望能简单地采访一下你,好上晚间新闻”。我觉得这可以让我在卡尔斯办起事情来更方便一些,便同意了他的请求。我们只录了五分钟的节目。采访我的时候,青年节目主持人哈坎·厄兹盖突然说道“听说您正在以卡尔斯为背景写一部小说”,可能是法泽尔告诉他的吧,我非常惊讶,东拉西扯地把这个问题给搪塞了过去。采访过程中,我们压根儿就没提到卡。
我们去了台长办公室,按照录像带上的日期(这些录像带按照规定都放到了墙上的书架上),找出了民族剧院直播的头两盘带子。接着法泽尔给我找了个小房间,房间通风不是很好,不过里面有台旧电视。我坐到电视机跟前,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着卡迪菲主演的《卡尔斯的悲剧》。我很欣赏苏纳伊·扎伊姆和冯妲·艾塞尔说的那些“批判性的台词”,他们还对四年前很流行的一些广告片段进行了讽刺。至于卡迪菲摘掉头巾以及后来开枪击中苏纳伊的镜头,我专门倒回去看了几遍。苏纳伊的死看上去的确像是剧情的一部分。除了剧场里前几排的观众,其他人都不可能看清楚弹夹究竟是空的还是满的。
看到另外一盘带子时,我才明白,原来《祖国或头巾》这部戏里很多的镜头,包括守门员乌拉尔的奇遇和冯妲·艾塞尔的肚皮舞是他们在每部戏里都会重复的包袱。带子有点旧了,当时剧场里满是喊叫声、口号声和嘈杂声,演员的对话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还是反复地倒带,反复地听,最后好不容易才把卡朗诵的那首《没有真主的地方》抄了大部分下来。法泽尔问我,卡在朗诵诗的时候奈吉甫为什么会站起来说些什么,于是我让他看了看我抄下来的诗。
军人开枪扫射观众的镜头,我们看了两遍。
“你在卡尔斯已经逛了不少的地方了,”法泽尔说,“现在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他略显腼腆,又有点神秘。他说我也许会把奈吉甫也写进小说,所以他想带我去看看宗教学校的宿舍,奈吉甫最后几年就是住在那儿的,不过现在已经被关闭了。
当我们冒雪走在加齐·阿赫麦德·穆赫塔尔帕夏大街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条黑色的狗。这条狗的额头上有一块圆形的白斑,我明白这正是卡在诗里写的那条狗。于是我赶紧去旁边的小店买了点面包和鸡蛋,剥开壳喂给这头正在幸福地摇着尾巴的畜生。
见狗一直跟着我们,法泽尔说:“这是车站的狗。刚才我怕你不愿意来,所以我没告诉你。以前的宿舍现在是空的,政变过后,那儿便被称为恐怖分子和反动分子的老窝,被关闭了。从那时起,里面就没人住了,所以我从电视台拿了这把手电。”他打开手电,照了照身后的狗,狗像是回应似的立刻摇了摇尾巴。宿舍的院门上了锁,这房子以前是亚美尼亚人的,后来俄罗斯领事和他的狗也曾在里面住过。法泽尔拉着我的手,带我翻过一处矮墙。“过去晚上我们都是从这里溜出去的,”说着他便熟练地从一扇玻璃已被打烂了的窗户钻了进去。然后他用手电照亮了四周,把我也拽了进去。“别怕,里面只有一些鸟。”他说。这栋楼的窗户玻璃上满是灰和冰,都已经不透光了,有些地方还用板子给钉上了。里面一片漆黑,不过法泽尔上楼却十分熟练,很显然他以前来过这儿。他就像电影院里的领座员一样,将手电拿在身后,给我照着路。四周到处都是一股尘土味。我们穿过四年前留下的那些破门,仔细地看着周围。墙上满是弹痕,顶层阁楼的角落和烟道已经被鸽子做了窝,见有人闯入,它们紧张地扑棱着翅膀。宿舍里还留有很多锈迹斑斑的铁床。“这张是我的,那张是奈吉甫的,”法泽尔指着并排的两个上铺说,“为了不吵醒别人,有时晚上我们会躺在一张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聊天。”
透过一扇破窗,可以看到鹅毛大雪在路灯的映照下缓缓地往下落着。我认真地欣赏着这片景色,心中充满了敬意。
过了很长时间,法泽尔指着下面说:“从奈吉甫的床上还可以看到那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条通道。通道夹在院门外不远处农业银行大楼的侧墙和另一栋楼的后墙之间,仅有两米宽,连巷子都称不上。泥泞的地面上映照着银行紫色的荧光灯。路中间还摆了一块“禁止入内”的牌子,提醒路人不要把这当成一条街巷。受奈吉甫的启发,法泽尔把这条通道称为“世界终点”,在它的一端有一棵黑色的树,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了。正当我们看着这棵树的时候,它突然像是点着了一样变得通红。“七年了,阿伊登照相馆的红色灯牌一直都是坏的,”法泽尔嘟囔道,“红色的灯光时亮时灭,每次从奈吉甫的床上看那棵野橄榄树都像是着火了一样。有时,奈吉甫会在幻觉中一直看到天亮。他把他看到的这些称为‘这个世界’,有时天亮了以后他会对我说‘整晚我都在欣赏着这个世界!’。这些他可能也告诉过你的朋友诗人卡,所以他才会把这些写到了诗里。我是刚才看带子的时候才明白过来的,所以我才把你带到这儿来。你的朋友把那首诗叫做‘没有真主的地方’,那是对奈吉甫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