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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们应该追求我故事中的那种奇特与惊异。是的,或许我们只有这种东西才能对抗这世界令人厌烦的沉闷;正是因为从千篇一律的童年及求学时代开始,他就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一生从未想过把自己关在四面墙壁之内;因此他一生都在旅行,无止境地一路寻找故事。但是,这种奇特与惊异,我们应该到世界当中去寻找,而不是从我们自己身上!想从我们内心去寻找,如此长期地思考自身,只会让我们不快乐。这正是我故事中的人物经历的事。正因为如此,我故事中的主角无法忍受作为自己,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一直想要成为另外一个人。接着,他问我:假如说这个故事中的内容都是真的,我是否相信这两名交换了身分的男子在他们的新生活中能够快乐?我沉默不语。后来,不知为什么,他提到了我故事中的一个细节:我们不能让自己沉迷于一名独臂西班牙奴隶的希望中!要真是那样,借着写下此类故事,借着从自身寻求这种奇特,我们亦会成为另外一个人,我们的读者也会——真主保佑。如果人们一直谈论他们自己,谈论他们的奇特,如果书和故事都是讲述这样的事,那么这个世界会有多么可怕,他甚至想都不愿去想这样的世界。

但是我想这么做!所以,当我一天下来就喜欢上了的这个矮小老头在天破晓时集合随从,轻轻地踏上旅程前往麦加后,我立刻坐了下来,写出了我的书。为了更好地想像未来这个可怕世界的人们,我尽我所能,用了最多的笔墨把自己以及我无法与自身分离的他写进了这个故事。但是,最近我重新翻阅十六年前丢置一旁的这本书时,觉得自己在这点上做得不是非常好。因此,我向那些不喜欢作者自己谈论自己——尤其他又陷入了如此混乱的情绪中——的读者们表示歉意,因为我给我的书加上了下面这一页:

我爱他,就像爱梦中所见的可怜的无助的自己的影子那样爱他,就像被这影子的羞耻、怒气、罪孽与忧伤压得透不过气来似的爱他,就像看到野生动物痛苦垂死而深陷羞愧似的爱他,就像为自己儿子的贪得无厌而生气一样爱他,就像是以愚蠢的厌恶和愚蠢的欣喜之情来认识自己似的爱他。也许,更多的是这样:我对他的爱,就像逐渐习惯了像昆虫一样抬手举足,就像了解每天撞击我的心灵之墙然后消逝的思想,就像认得从我可怜的躯体里散发出来的某种东西的独特气息、稀疏的头发、丑陋的嘴巴、握笔的粉红色手一样。正因为这样,它们始终无法蒙骗我。完成我的书之后,为了忘记他,我把书抛在了一旁。我从未受任何流言所欺,对于那些曾听闻我们的名声,想利用这一点的人所玩的把戏也一样——一点也没有被这些欺骗!有的人说他在开罗的一位帕夏的庇护下正在设计新的武器!有的人说那场失败的维也纳战役中,他就在城里,向敌人提供彻底击溃我们的建议!有的人说曾有人看到他乔装成乞丐,出现在埃迪尔奈,并在一场他煽动的商人争斗中刺死了一名被褥匠后消失了!有的人说他在遥远的一个安纳托利亚小镇的街区清真寺里当伊玛目,建起了一间计时室——述说这件事的人还发了誓,而且他开始为一座钟楼募集起资金来了!有的人说他随瘟疫去了西班牙,在那里写书发了财!甚至有的人说是他操纵了把我们可怜的苏丹赶下台的政治阴谋!有的人说他住在斯拉夫村落,像一个传奇的癫痫神父一样受到崇敬,并且根据他终于得以听闻的真实告白,撰写着充满苦恼的书!有的人说他在安纳托利亚流浪,声称要打倒那些笨蛋君王,领导着一个用他的预言及诗文蛊惑而来的团体,并叫我也到他那儿去!为了忘记他,为了用未来的那些可怕的人及他们可怕的世界来自娱自乐,也为了充分享受自己的幻想,我花了十六年的时间来写书。在这十六年间,除了这些传言之外,我还听说了其他的各种说法,但我一个都不相信。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会这样。有时当我们把金角湾遥远地区的房子当做牢房时,有时当我们等待怎么也不来的别墅或皇宫的邀请时,有时当我们饶有兴致地彼此憎恶时,有时当我们相视而笑,为苏丹写着另一篇文章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俩会同时突然专注于一个个小小的细节:早上我们两人一起看到的湿漉漉的狗,晾在两棵树间一排衣物的色彩与形状中隐含的几何学,道出人生的对称性的一个口误!现在我想念最多的就是这些!因此,我回到了这本有着自己身影的书,想像一些好奇的人会在我们死了多年或许是数百年后阅读此书,更多地幻想他自己的而非我们的人生。我真的不是很在乎是否有人看这本书,因此,即便不是非常彻底,我也在书中隐藏了他的名字。为了再度梦到瘟疫期间的那些夜晚,再度梦到在埃迪尔奈的童年,再度梦到在苏丹的花园里度过的愉快时光,再度梦到第一次在帕夏宅邸看到没有蓄须的他时我后背上感受到的一股寒意,我又回到了这本书。人人都知道,要找到我们失去的人生和梦想,就要再次梦想这所有的一切。我相信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