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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一支烟火成功飞升到不寻常的高度。受到鼓舞,霍加说,有一天他会制造出可以飞到像月亮那么高的烟火,惟一的问题是找出适当的火药比例,并且铸造出能容纳这个混合物的匣子。我说,月亮可是非常远。他却打断我说,他和我一样清楚这件事,但它不也是离地球最近的星球吗?当我承认他说的没错时,他并没有如我预期的那样放松心情,反倒变得更加激动,只是没再说什么。
两天后的午夜,他重提这个问题:我怎么能这么确定月亮是最近的星球?或许,我们都被某种视力的错觉给欺骗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谈及我学过的天文学,并且简单地向他解释托勒密的宇宙志原理。我发现他很感兴趣地听着,却不愿说出任何可能显现好奇心的话。我谈完不久,他说,他对巴特拉姆尤斯也略有所知,只是那并未改变他认为可能有一个星球比月球还近的想法。直到凌晨,他都在谈着这样一个星球,仿佛已取得其存在的证据。
第二天,他把一份翻译得很糟糕的手稿塞到我的手里。尽管我的土耳其语不好,但还是能看明白。我认为它并不是《天文学大成》一书的内容摘要,而是根据该内容摘要改写成的。只有星球的阿拉伯名字引起了我的兴趣,但我当时实在没有心情为此感到兴奋。见我反应冷淡,而且很快把书放到了一旁,霍加觉得很生气。他为这本书花了七枚金币,他说我惟一该做的就是抛却我的自大,翻开书埋首研读。我像个听话的学生,再度打开这本书,耐心翻阅了起来。这时我看到一幅简略的图表。图中的星球是粗糙绘制的球体,依照与地球的关系来安排位置。虽然球体的位置正确,绘制者对众星球的顺序却一无所知。接着,我注意到月球与地球之间的一颗小星球。略微仔细审视,从颇为清晰的墨汁可以看出,它是后来才加进手稿的。看完整份手稿后,我把它还给了霍加。他告诉我,他会找到这颗星球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一言不发。随即产生了沉默,这种沉默让他和我都感到烦躁。由于我们再也没能制造出高飞到足以引出天文学对话的另一支烟火,也就没有再重提这个话题。我们小小的成功仍只是一个巧合,对于它的神秘,我们没能作出解答。
但是,就火焰的炽烈与明亮程度来说,我们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而且也明白了这项成功的秘诀。霍加在伊斯坦布尔众药草店中逐一搜寻,在其中的一家找到了一种连店家也不知道名字的药粉。我们认为这种可以产生超高亮度的微黄粉末,是硫磺与硫酸铜的混合物。后来,我们把各种可能增强亮度的物质,与这种粉末混合,却顶多得出一种咖啡色调的棕色,以及几乎无法区分的淡绿色。根据霍加的说法,这样就已经非常好了,已经是伊斯坦布尔前所末见的了。
我们在庆典第二晚进行的表演也是如此,大家都说非常好,甚至包括背着我们密谋的对手。得知苏丹从金角湾远岸抵达观看时,我非常激动、紧张,害怕出差错而导致必须再等许多年才能回家。接令开始演出时,我作了祷告。首先,为了欢迎来宾并宣布表演开始,我们发射了直入天际的无色烟火,随后立即展开我与霍加称为“磨坊”的圆圈表演。伴随惊人的轰隆爆炸声浪,天空旋即变成红色、黄色和绿色。甚至较我们预期的更美丽。烟火飞着飞着就划起了圆圈,旋转再旋转,骤然静止地悬浮在空中,把附近地区照得亮如白昼。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威尼斯,是那个第一次观看烟火的八岁男孩,只为自己新的红外套被哥哥穿走而不开心。哥哥的外套在前一天打架时被撕破了,他穿着我当晚不能穿也发誓永远不会再穿的排扣红外套。天空的烟火与外套的颜色一样红,也跟外套上搭配的纽扣一样鲜红。对哥哥来说,这件外套太紧了点。
接着,我们展开称为“喷泉”的演出。火焰从五人高的架台开口喷涌而出,站在远岸的人们应该有观赏了喷流火焰的好景色。当烟火自“喷泉”口发射而出,他们一定和我们一样兴奋,而且我们无意让他们的兴奋之情消退:金角湾上的木筏开始移动,先是纸模的城楼和要塞在烟火穿过城垛之后起火,燃起熊熊火焰——他们说这是用来象征前几年的胜利。当他们放出我被俘虏那年的船只模型时,其他船只以倾泄的烟火攻击我们的船。我再次领略了一下自己成为奴隶的那个日子。船只着火沉没时,两岸响起“真主,哦,真主!”的呼声。接着,我们逐一放出火龙。火焰从它们巨大的鼻孔、血盆大口及尖突的耳朵里喷出。我们让火龙彼此战斗,跟我们计划的一样,刚开始它们都无法打倒对方,我们自岸边发射火箭,把天空染得更红。待天空略微转暗,木筏上的人员转动绞盘,火龙开始缓缓升上天际。此刻大家敬畏地尖叫着。就在火龙展开激烈战斗彼此攻击时,木筏上所有的烟火齐射,我们置于火龙内部的灯芯同时引燃,整个场景如同我们期望的,变成了一个燃烧的地狱。听见附近一个孩子的尖叫与哭泣声,我知道我们成功了。他的父亲目瞪口呆地望着慑人的天空,忘了男孩的存在。我想,我终于可以获准返乡了。就在这时,我称为“恶魔”的怪物乘着一艘清晰可见的黑色木筏,滑行进了地狱。我们在上面绑了许多烟火,让人担忧整个木筏会不会连同我们的人员一起飞上天空,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战斗的火龙燃烧殆尽消失于天际之时,“恶魔”突然随着燃放的烟火飞扑空中。火球从爆炸身躯的各部分散落,在空中隆隆作响。想到我们使整个伊斯坦布尔都陷入了恐怖之中,我兴高采烈。我同样也感到害怕,因为我似乎终于找到勇气,开始做人生中真正想做的事。在那个时刻,身处哪个城市好像不再重要。我希望那个恶魔飘浮空中,彻夜对人群洒下火焰。它开始左右摇摆,最后伴随着两岸狂喜的呼喊,飘落在金角湾中,没有危及任何人。沉入水里时,它仍能喷涌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