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牛河 他能做到而普通人做不到的事(第5/7页)
然而另一种脚本也浮上了脑际。说不定天吾是在“麦头”和人见面。这种可能性不容忽视。天吾走出公寓后,毫不犹豫地直奔这家小店,钻进店门前还看表确认过时间。也许有人在这里等他,再不然就是那人过会儿就赶来。果真如此的话,牛河就不该放过那个人。哪怕两只耳朵冻成了冰,也只能站在马路边监视进出“麦头”的人。牛河只得认命,将鸡肉鸡蛋盖饭和热酒从脑海中赶出去。
赶来碰头的人可能就是深绘里,也可能是青豆。牛河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不管怎么说,吃苦耐劳恰恰是我的长处。只要有一星半点希望,我便会视为决胜的关键死死抓住不放。任风吹,任雨淋,任太阳灼晒,任棍棒猛打,我也绝不松手。一旦松开了手,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抓住机会!他能耐得住眼前严苛的痛苦,因为他从切身体验中明白,世间还有更为严苛的痛苦。
牛河倚着墙,躲在电线杆和日本共产党的广告牌阴影里,望着“麦头”门口。绿色围巾一直蒙到鼻子下面,双手插在厚呢水手短外套的口袋里。除了不时从口袋中掏纸巾擤鼻涕,身子一动不动。高圆寺车站里的广播声时时乘风飘来。路过的行人看见躲在阴影里的牛河,有的紧张地加快脚步。然而他是站在黑暗处,看不清面孔。只有那又矮又肥的躯体宛如不祥的摆设,黑黑地浮现出来,令人望而生畏。
天吾在那里到底喝了什么,吃了什么?越想这种事,肚子越饿,身体则越冷。但又不得不想象。不管什么都行,不必是烫得滚热的酒,不必是鸡肉鸡蛋盖饭,只想钻进某个暖和的地方,吃一顿常人吃的饭。和站在冷风吹打的暗处承受过往市民狐疑的目光相比,大多数事情都能忍耐。
但牛河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天吾酒足饭饱后出来,他别无选择。牛河想起了中央林间的独栋小楼和里面的餐桌。那张餐桌每晚都会摆上热气腾腾的晚餐,但想不起是怎样的饭菜了。我那时究竟吃了些什么呢?简直像前生的事。在很久很久以前,离小田急线中央林间车站徒步十五分钟的地方,有一座新建的独栋小楼和温暖的餐桌。两个年幼的小女孩弹着钢琴,小小的院落里长满绿草,一只有血统证明的小狗跑来跑去。
天吾在三十五分钟后走出了酒馆。不坏。事态至少有更坏的可能,牛河告诉自己。虽然是悲惨漫长的三十五分钟,可总比悲惨漫长的一个半小时好得多。身体尽管已冻僵,耳朵毕竟还没冻成冰块。天吾待在店内的时间里,没有引起牛河注意的人进出过“麦头”。只有一对青年男女进去了,没有客人出来。天吾大概只是自己喝了酒,对付了晚饭。牛河像来时一样,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尾随在天吾身后。天吾顺着来路往回走。大概打算径直回公寓吧。
然而在途中,天吾离开原路,拐入一条牛河没走过的路。看来他不准备直接回家。从身后望去,他那宽阔的背影似乎仍沉浸于深思中,只怕比先前更深沉。他已经不再扭头回顾了。牛河观察着周边的风景,读取门牌号码,努力记住路径,以便日后自己一人走时也能认得。他对这一带很陌生,但川流不息的汽车噪音变得愈加响亮,能推测出大约已靠近环状七号线。渐渐地,天吾加快了脚步。似乎接近目的地了。
不坏,牛河想。这家伙在赶往某个地方。就得这样才行。这样才算没白白跟踪一场。
天吾疾步穿过住宅区里的路。这是寒风凛冽的星期六晚上。人们躲在温暖的房间里,手中端着热腾腾的饮料坐在电视机前。几乎无人走在路上。牛河保持着充分的距离尾随在他身后。相对而言,天吾是个易于盯梢的人。他人高马大,混在人群中也不会看丢。走路时他便好好地走路,不做多余的事。微微低头,总是在脑中思考什么。他基本是个直率诚实的男人,不是那种善于隐瞒的人。比如说,跟我就截然不同。
牛河与之结婚的人也是个喜欢隐瞒的女子。不对,她不是喜欢,是属于隐瞒事情上瘾的类型。哪怕向她打听现在几点,大概都得不到正确答案。这一点也和牛河截然不同。牛河只是有必要时才隐瞒。作为工作的一部分,迫于需要他才这么做。如果谁来打听时间,并且没有必须作假的理由,他当然会说出正确的时间,而且是亲切热情地告诉人家。但妻子却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事情都一律撒谎。毫无必要隐瞒的事也热心地遮遮掩掩。连年龄都隐瞒了四岁。结婚登记时看到文件他才明白,但默不作声,假装不知。这种明知有朝一日注定真相大白的谎,干吗还非撒不可呢?牛河百思不解。加上他并不是个在乎年龄差距的人——他还有许多不得不在乎的事。就算妻子比自己年长七岁,又有什么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