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牛河 他能做到而普通人做不到的事(第2/7页)
牛河意识到,这个叫深田绘里子的少女名副其实地震撼着自己的全身。由于她那坚定不移、深邃锐利的目光,不单单是躯体,牛河这一存在从根本上受到了震撼。宛如一个坠入热恋的人。牛河平生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受。
不对,这绝不可能,他思忖。我为何非得恋上这个少女不可?这个世上难道还有比我和深田绘里子更不般配的两个人么?甚至不用去卫生间照镜子。不对,不仅是外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任何方面恐怕都没有像我这样与她相差万里的人了。他也不是从性的角度被这位少女吸引。就性方面的欲求来说,牛河每月只要一到两次,找熟识的妓女便足够了。打电话喊到宾馆房间,交合,就像去理发店理发一样。
这可能是灵魂的问题。思前想后,牛河得出这样的结论。深绘里与他之间发生的,可谓灵魂的交流。令人几乎难以置信,这位美丽的少女与牛河从伪装过的望远镜头两端凝视对方,在幽深暗昧的去处理解了彼此的存在。虽然为时极短,但他与少女可以说是相互展示了自己的灵魂。然后少女转身离去,牛河被孑然一身抛在了空空的洞窟里。
这位少女知道我从窗帘缝隙中用望远镜头偷偷观察她。肯定还知道我曾一直跟踪她到站前超市。当时她一次都不曾回头观察背后,但无疑知道我的存在。尽管如此,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责怪我的样子。她在遥遥的深处理解了我。牛河如此感觉。
少女出现,又离去了。我们从不同的方向走来,路线偶然交叉,目光瞬间相错,随即又朝着迥异的方向离去。我大概再也不会遇到深田绘里子了。这是仅此一次不可再得的际遇。就算能与她重逢,我又能向她索求什么更甚于此的东西呢?我们如今再度站到了遥远的世界两端,而哪里都没有将彼此相连的语言。
牛河倚着墙壁,从窗帘缝隙间检视着进进出出的人们。也许深绘里会回心转意,又翩然归来。说不定会想起有重要的东西忘在了屋子里。可是少女当然没有回来。她是下定决心去别处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再也不会重返这里。
这个下午,牛河是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度过的。那无力感既无形状又无重量。血液的流动变得迟钝。视野笼罩着薄薄的烟霞,手脚关节慵懒地吱嘎作响。一闭上眼,肋骨内侧便感到深绘里的视线留下的疼痛。那疼痛犹如不断向海岸涌来的执著的波涛,来了又去,去而复来。不时深重得令他必须皱眉。然而同时,却带给他一种之前从未体味过的温暖。牛河觉察到了这一点。
妻子也好两个女儿也好,中央林间院子里有草坪的独栋小楼也好,都不曾给过他如此的温暖。他心里每每藏有还未化开的冻土,始终伴随着那坚硬冰冷的芯打发人生,甚至不觉它的冰冷,因为那对他来说便是“常温”。然而深绘里的视线似乎——尽管是一时地——融解了那坚冰般的芯。同时,牛河感到胸膛深处开始隐隐发痛。之前大约是芯的冰冷麻木了那里的疼痛。这不妨说是精神自卫作用。但如今他接纳了那疼痛,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欢迎它。他感觉到的温暖是与疼痛结伴来访的。不接纳疼痛,温暖也不可能到来。就像以货易货的交易一般。
在午后小小的向阳处,牛河同时体味了那疼痛和温暖。心平气和,一动不动地。这是个无风而恬静的冬日。过路人在闲静的阳光中穿行。然而太阳徐徐西斜,躲进了楼厦的背阴,阳光消逝了。午后的温暖失去,寒冷的夜晚不久即将降临。
牛河长叹一声,将身子从一直倚着的墙上扯下来。虽然还残留着麻痹感,但并不妨碍在房间内走动。他慢慢站起来,伸展手脚,朝各个方向扭动粗短的脖颈,双手一次又一次攥紧再伸开。然后在榻榻米上做老一套的舒展运动。浑身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肌肉一点点恢复原本的柔软。
这是人们下班和放学后回家的时刻。必须重新开工、继续监视。牛河对自己说。这可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也不是正不正确的问题。事情一旦开始做了,就得坚持到底。何况此事还关系我自身的命运。可不能没完没了地赖在这空洞底下,沉浸于无凭无据的遐想之中。
牛河再度在照相机前坐定,四下已漆黑一片,大门口的照明灯也亮了。大概设了定时器,时刻一到便自动亮起。众人仿佛回归陋巢的无名鸟儿,踏进公寓大门。其中没有川奈天吾的面孔。但他不久后肯定会回到这里。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如此长久地照看父亲,恐怕这个星期结束前就会返回东京,继续去上班。再过几天。不,没准就在今天或明天。牛河的直觉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