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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个时候,我并不因为我们的房子小、我爸爸是个卖彩票的和我的侏儒伯伯是个仆人而感到那么的难堪。不,我并不是说我从不感到难堪,因为那时我们家还没有水井的时候,我和妈妈去打水处的时候,我害怕你会看见我们,倪尔君,因为你们和麦廷开始去打猎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曾是很好的伙伴,秋天的时候,那个新建的五间房,每一间都一样的,后来爬满了爬山虎,住在那里的人们都回了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十月初,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你们还在这里,那段时间,有一天,你和麦廷一起拿着法鲁克的老气枪来到了我们家,你们为了叫我一起去打乌鸦,因为爬上了那个坡而满身大汗,我妈妈给过你们水喝,干净的水,倪尔君,你高高兴兴地喝完了我们家新的结实的帕夏巴赫切水杯里的水,但是麦廷没有喝,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我们家的水杯太脏了,或许是觉得水太脏了,后来我妈妈说,你们要是吃就去摘葡萄吃吧,孩子们,但是当麦廷问起来时,她说葡萄园不是我们的,但是那又怎么样,是我们邻居的,那怎么可以呢,她说去吃吧,但是你们两姐弟不想去,我对你——倪尔君说,要我去给你摘来吗,你却说不行,因为不是我们家的,但是你,至少喝了新杯子里的水,倪尔君,麦廷就连这水都没有喝。
太阳升得更高了,我听见鸟儿开始在枝头鸣叫了。穆斯塔法在做什么,他也在等待吗,他还在躺着吗,睡着了吗?我想着。
离现在不会很久,也就是十五年后的某一天,我在我的工厂里工作的时候,不,不是秘书,是穆斯林女助手,她会进来说,有一些理想主义者想见您,我一听说他们名叫穆斯塔法和塞尔达尔,我就会说,让我先处理完这些工作,让他们先等一会儿,等我处理完工作,我就会按电铃叫他们,说我现在可以接见他们,让他们进来,穆斯塔法和塞尔达尔会立刻羞羞答答地说起来,我会说我当然理解,你们想要帮助,好的,我要从你们那里买一千万的邀请函,但我买这些邀请函不是因为我怕那些共产主义分子,而是因为我可怜你们,因为我不怕共产主义分子们,我是个正直的人,做买卖时从不欺诈,每年我都一文不少地给予施舍,一文不少地缴纳济贫税,我也让我的工人们入了一小部分股份,他们都喜欢我,因为我是个高尚的人,他们为什么要相信工会和共产主义分子们呢,他们像我一样明白,这个工厂是我们大家吃饭的地方,他们也知道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差别,今晚我要和他们一起开斋,请你们也来吧,我要和他们一起喝酒,我手下有七千个工人,我一说到这个,穆斯塔法和塞尔达尔将会有多么吃惊,他们会明白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会明白的,不是吗?
我从声音就听出来了,哈里尔的垃圾卡车在爬着山坡。鸟儿也静下来了。我厌烦了天花板上的鹰,在床上翻了个身。我看着地上。一只蚂蚁在地上爬着。蚂蚁,蚂蚁,可怜的蚂蚁!我伸出指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它的身子,它变傻了。比你有力气的人有很多,你是不会知道的,啊,蚂蚁。你呆了,是吧,你在逃跑,在逃跑,在你面前一放下我的指头你又掉头逃走了。我又玩了一会儿,最后我可怜它了,也厌烦了;我变得有点奇怪;我的心很烦;我想要想一些好的事情,我要想想我一直想着的美丽的胜利的那一天。
那天,我一个接一个地拿起电话到处下命令,我拿起放得最远的电话,喂,是通杰利吗,我说,到了胜利的那一天,喂,那边情况怎么样,完成了,老板,电话里的声音会这么说,我们把这里清理干净了,我会表示感谢,此外最后我会往卡尔斯打电话,喂,卡尔斯,那里的情况怎么样,我会问,差不多了,领袖,他们会说,我们就要完成所有的任务了,好的,我说,看来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谢谢,我会这么说,我挂上电话走出房间,我和身后拥挤的人群一起进入大厅的时候,几千个代表站立着鼓着掌,激动地欢迎着我,然后当他们热切地等着我发表演讲的时候,我会对着麦克风说,朋友们,“理想主义闪电行动”此刻已经圆满结束,我刚刚获悉我们已经捣毁了通杰利和边远城市卡尔斯的红色抵抗运动的最后几个老巢,朋友们,理想主义的天堂已经不再是个梦想了,土耳其一个共产主义分子也不存在了,说到这儿的时候,我的助手会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些什么,我会说,呀,真的吗,好的,我现在就来,走过了大理石铺成的长长的走廊之后,全副武装的警卫在等着,四十个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着的,在最后一个房间里,在一个强光照射下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你,你被绑在一个椅子上,我的助手对我说,领袖,她是刚刚被逮到的,据说所有共产主义分子们的头儿就是这个女人,这时,我会说,立刻给她松绑,绑住一个女人的双手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他们会给你松绑,我会说,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我的助手和手下会靴跟碰靴跟,敬个礼,而后出去,关上门之后我看着你,四十岁了,你变得更漂亮、更成熟了,给你递烟的时候我会问你,你认出我来了吗,倪尔君同志,是的,你会说,你会羞羞答答地说,我认出来了,而后就是一阵沉默,我们会互相打量着对方,然后我会突然说,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我们没有把土耳其留给你们这些共产主义分子们,你后悔吗,你会说,是的,我后悔,我看见你那伸向我拿着的烟盒的手在颤抖,我就说,别害怕,我和我的朋友们从不伤害女士们和女孩们,别害怕,我们会永远遵守这个流传了几千年的土耳其传统的,因此,不必害怕,我说,对你们的处罚不是由我来决定,而将由历史和民族的法庭来决定,你会说,我后悔,我很后悔,哈桑,我说,最终的后悔,很遗憾,是没有用的,真遗憾,我不可能因为陷入自己的感情而饶恕您,因为我,首先要对我的民众负责,我正说着,突然一看,啊呀,你开始脱衣服了,倪尔君,你脱光了衣服朝我走来,你完全像我在潘迪克偷偷看的黄色电影中不知羞耻的女人一样,我的天啊,而且你还在说着你爱我,你想努力把我哄骗住,但我像寒冰一样,我讨厌你,我立刻冷淡了下来,在你求我的时候,我叫来警卫,说,把这个“卡特琳娜”给我带走,我不想重蹈巴尔塔基·麦赫梅特帕夏的覆辙,我的民众,因为那个脆弱的巴尔塔基而吃了很多苦,不过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然后,在警卫带走你的时候,也许我会躲进一个房间,也许会哭一场,因为他们把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带到了如此地步,或许仅仅因为这一个原因,我会掺入自己的感情而更严酷地对待共产主义分子们,但过后我的眼泪会干的,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我是白受了这么多苦了,我会这样想,也会安慰自己,参加胜利的庆祝大会时,或许我就在那天能把你彻底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