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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问我当初选择了这一步是否后悔吗?”院长嬷嬷突然之间容光焕发,“不,从来没后悔过。我用微不足道、毫无价值的生命换来了自我牺牲和祈祷上帝的人生。”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院长嬷嬷摆出一副更为轻松的姿态,笑了笑。
“我想请你捎带一个小包裹,等你到了马赛后帮我寄出去。我不想把它委托给中国的邮局。我马上去取来。”
“您可以明天再交给我。”凯蒂说。
“明天你太忙,没时间来这儿了,我亲爱的。你今晚就向我们告别吧,这样对你更方便些。”
她站起身来,带着那宽松的教服难以遮掩的端庄从容,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圣约瑟修女走了进来,是来跟凯蒂道别的,祝她旅途愉快,说她会十分安全,因为俞上校派了得力的人护送她。修女们常常单独沿这条路旅行,从来没遇到什么威胁。她问凯蒂喜欢大海吗?Mon Dieu(我的上帝),印度洋上刮起了风暴,别提当时有多难受了。她的母亲大人见到女儿一定很高兴,凯蒂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毕竟她现在需要关照另一个小生命。她们全都会为她祈祷的,圣约瑟修女自己会不断为她祈祷,为亲爱的小宝宝,也为那位可怜的、勇敢的医生的灵魂祈祷。眼前这个人喋喋不休,亲切而深情,但凯蒂深深地意识到,对圣约瑟修女(她专注地凝视着永恒)来说,她不过是不具肉身或本体的幽灵。她有种疯狂的冲动,想要抓住这个胖乎乎、好脾气的修女的肩膀,使劲摇晃她,朝她喊着:“你不知道我是个活人吗?我既悲惨又孤独,我需要安慰,需要同情和鼓励。哦,你就不能暂时把上帝放在一边,给我一点点怜悯?不是你们基督徒那种对苦难众生的怜悯,而是对人的那种怜悯。”这念头让凯蒂的嘴角带上一丝微笑:圣约瑟修女听到之后得多么惊讶啊!她必然会确信目前只是稍有怀疑的事情,那就是所有英国人都是疯子。
“幸好我很适应海上航行。”凯蒂回答说,“我从来没有晕过船。”
院长嬷嬷拿着一个工工整整的小包裹回来了。
“是我为我母亲的命名日做的一些手帕。”她说,“姓名首字母是这儿的女孩子们绣的。”
圣约瑟修女建议凯蒂看看这些手工活做得多好,院长嬷嬷便带着溺爱而嗔怪的微笑解开了包裹。手帕的料子是上好的细麻布,上面用花押字绣了姓名首字母,字母上方是草莓叶子组成的花冠。凯蒂还在礼貌地对这手艺表示赞赏时,手帕又被包了起来,包裹递到她的手上。圣约瑟修女说了句“eh bien, Madame, je vous quitte.(好了,夫人,我得离开你了。)”,又重复了一遍她那礼貌而不带人情味的客气话,然后就走了。凯蒂意识到自己该跟院长告别了,她对院长嬷嬷的一番善意表示感谢后,两人一道沿着空空荡荡、墙壁粉白的走廊走了起来。
“你要在到达马赛后挂号寄出这个包裹,这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吧?”院长嬷嬷说。
“我一定会照办的。”凯蒂说。
她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姓名像是一个显赫人家,但吸引她注意力的,是标出的地址。
“这可是我去过的一座城堡啊,当时我跟朋友们在法国乘车周游。”
“很有可能,”院长嬷嬷说,“每周有两天允许游客参观。”
“我觉得要是生活在一个那样美丽的地方,我是绝不会有勇气离开的。”
“那地方当然是一处古迹,但我几乎没有亲切感。就算我有所抱憾,也不应该是那儿,而是我小的时候住过的小城堡。那是在比利牛斯山上,一个能听见大海的浪涛声的地方,我就在那儿出生。不可否认,有时候我会想念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凯蒂有一种感觉,院长嬷嬷推断着她的想法,还有她说那种话的原因,正暗暗拿她取笑。她们已经来到了修道院那狭小而朴实的门前,让凯蒂吃惊的是,院长嬷嬷伸出双臂抱住她,吻她。缺乏血色的嘴唇贴到她的脸颊上,先吻这边,随后再去吻另一边。这一举动如此突然,让凯蒂一下子红了脸,真想哭起来。
“再见,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孩子。”她搂着凯蒂,让拥抱持续了一会儿,“记住,尽你的责任算不了什么,那是对你的要求,就像你的手脏了就得洗一样并不值得称道。唯一重要的是去爱你的责任。当爱和责任合而为一,神的恩典就会降临于你,你会享受到超乎一切认知的幸福。”
修道院的门最后一次在她身后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