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先生像(第7/11页)

美,似乎加添了多少美啊,

当披上真这甜蜜的华服!

在此莎士比亚要我们注意,表演的真、戏台上举手投足间可见的真,让诗平添了奇妙的韵致,让诗有了楚楚动人的生命,让它的理想形式有了栩栩如生的现实感。但到了第67首,莎士比亚呼吁威利·豪斯舍舞台而去,摈弃其做作、脂粉艳服下效颦生活的虚假、潜移默化的腐败,以及同真实世界中言行的高尚与真诚渐行渐远的堕落。

啊!他为何要与污浊为伍,

让鄙陋龌龊者得其华彩,

让罪孽借着他高升步步,

以他的陪伴为金冠玉带?

为何任腮颊由铅华虚绘,

窃取其活色代之以死形?

可怜啊,他既是真身玫瑰,

美为何,舍近求远寻花影?

也许有人会觉得奇怪,戏剧家伟大如莎士比亚者,其自身艺术上的出神入化与人性上的营营役役,无不借助剧本创作和舞台演出这一理想途径得以实现,竟会对戏剧做出如此月旦评。但是别忘了在第110首和第111首这两首诗中,莎士比亚向我们表明他同样也厌倦这为人傀儡的戏剧江湖,在头一首开始就满怀羞惭地说,他把自己变成了“哗众取宠的小丑”。诗第111首更是说得痛心疾首:——

啊,为了我,你责骂命运吧,

那女神有罪,令我成一害,

不予我荣华不让我发达,

逼我于芸芸众生中求财。

我的情性因此百般压抑,

我的姓名因此打上烙印,

营役中,如染工手沾污渍:

可怜我吧,愿我早日更新——

其他还有许多地方流露出相同的心迹,这些地方真正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人人都熟悉。

读这些诗的时候,有一点让我大为困惑,要过好多天我才悟出其中真意,而西里尔·格兰姆本人似乎也没看到这点。我不明白,为什么莎士比亚会这么急着要他年轻的朋友结婚。他本人结婚得早,结果并不幸福,应该不可能去催威利·豪斯重蹈自己覆辙。那演罗莎琳的年轻人,并不会从婚姻中得到什么好处,或是得益于现实生活中的七情六欲。开头的几首诗,莫名其妙地求人娶妻生子,我觉得很有些格格不入。破解这个谜的答案我是突然悟到的,就在那令人不明所以的题献辞里。要记得那题献辞是这么写的:

谨献与

唯一令以下诗篇得着生命的人

W.H.先生,祝他

幸福无疆,得享我们

不朽诗人

所应许之永世荣光。

谨此祝颂

斗胆刊行此书的

T.T.

一些学者曾认为题献中“令诗得着生命的人”不过是指买下这些诗的出版商托马斯·塔博,但现在普遍都扬弃了这个观点,最权威的学者也非常同意应该从“得到灵感”这个意义来理解,如此譬喻,缘自生物意义上的“成孕”类比。我看到同样的譬喻,莎士比亚的诗歌一直在用,这就引我上了正道。终于,我有了重大发现。莎士比亚要威利·豪斯结的婚,是“与他的缪斯结婚”,这个说法确确实实在诗第82首提出。那首诗中,莎士比亚满心苦涩,因为这小演员背叛他而去,为了这年轻人他还写下一个个最为精彩的角色,而这人的美貌又的确激发了创造这些角色的灵感。于是诗一开头便是一声怨怼——

无奈,你不与我缪斯成婚。

他求他,要他生的孩子不是具血肉之躯的人间孩童,而是具不死之名的永生之子。前段的这些诗一整轮下来,无非就是莎士比亚促请威利·豪斯上戏台,演角色。你的那份美要是没派上用场,他在第二首开头便说,任其荒废成不毛之地,那该是多么地暴殄天物啊:

寒冬四十载,围困你容貌,

深沟乱前额,道道摧红颜。

看今朝,青春华服堪自傲,

思来年,衰败褴褛比草贱:

人相问,翩翩风貌今何在,

今何在,韶光如玉映华年?

自可言,双眼深陷恨如海,

愧疚吞身心,虚华幽梦湮。

你必须在艺术上有所创造:诗第78首说了,我的诗“得之于你,因你而生”,只要听我劝,如诗第38首所称,我就会还你“诗篇多多,让诗作永恒,传绝世之美”,而你将获得以你的形象点化而出的各种形态,让舞台这一想象世界充满人气。这些因你而得着生命的孩童,在诗第10首结尾他继续说道,将不会凋亡,不像人间的孩子那样,而你将在他们里面永驻,在我的剧作里面永驻:只要你——

再造自己,为着对我的爱。

让美因你、因你所出永在!

我把貌似可以佐证该理论的段落聚在一起,看了为之一振:西里尔·格兰姆的理论多完整啊。我还看到,很容易就可以把说诗歌本身的那些诗句,同说他自己伟大的戏剧作品的诗句区分开来。这一点,在西里尔·格兰姆之前的评论家个个都完全忽略了,而这又是这整个商籁诗系列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对诗歌,莎士比亚多少有些轻慢,并不想以诗扬名。这些诗,用他在第38首结句的话说,是他一个“卑微的缪斯”。这些诗,如米尔斯告诉我们的,仅仅是为了给几个朋友,很少的几个朋友,私底下传阅罢了。与此相对的是剧作,他极为关注其崇高的艺术价值,对自己的戏剧天才表露出一种高峻的自许。在诗第18首中他这么对威利·豪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