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和灵魂(第8/13页)
“有天傍晚我遇见一些黑人,抬着一顶很重的轿子穿过集市。那轿子是用镀金的竹子做的,轿杆漆成朱红色,镶着黄铜孔雀。轿窗上垂着薄薄的纱帘,上面绣着些甲虫翅膀和细粒珍珠,走过我面前时有个脸色白皙的切尔克斯女人从轿里望出来,对我微微一笑。我跟在后面,那些黑人便蹙起了眉头,加快脚步。我才不管呢,只觉得有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催着我。
“他们最后在一所四方形的白色房子前停了下来。那房子一个窗都没有,只有个小门,小得像墓门。他们放下轿子,用一把铜锤在门上敲了三下。一个身穿绿皮长袍的亚美尼亚人从门洞里望出来,看到是他们,便开了门,往地上铺了一张地毯,那女人就从轿里走出来。她走进门时,转过头来又朝我微微一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一个人。
“月亮上来时,我回到刚才那地方,找那房子,可是房子不见了。看到这情形,我便知道那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对我笑了。
“你真该同我一道去的。在他们欢庆新月那天,年轻的皇帝会从宫里出来,去清真寺祈祷。他的头发和胡须用玫瑰花瓣染过,两颊扑了一层细细的金粉。脚掌和手心都用番红花染成黄色。
“日出时他从宫中去,穿着一身银袍,日落时他又回宫去,穿着一身金袍。百姓个个五体投地跪在地上,脸都藏起来,但我不这么做。我站在一个卖枣子的水果摊旁边等着。皇帝看见我时,他那画过的眉毛一扬,停了下来。我站着并不动,也不向他施礼。人们看我如此大胆都很讶异,劝我逃出城外。我不听他们的,反而走过去跟那些卖奇奇怪怪各种神像的贩子坐到一块儿,这些人因为他们干的行当很遭人嫌。我跟他们说了我刚才怎样怎样,他们一听个个都给我一尊神像,求我走开。
“那天晚上,我正躺在茶馆里的一张垫子上,那茶馆开在石榴街,只见皇帝的卫士进来了把我带到宫里。我进宫时,每走过一道门,他们就在我身后把那门关上,用链子锁上。到里面是一个大院子,四周围着一圈拱廊。墙是雪花石膏的,墙身随处可见嵌着蓝色绿色的花瓷砖。柱子是绿色大理石的,地上铺着的是一种桃花纹的大理石,我还从未见过这种大理石呢。
“我走过院子时有两个戴面纱的女人从阳台上望下来,冲着我骂。卫士急急地往前走,手上长矛在光亮的地上碰得叮当响。他们打开一扇精致的象牙门,我看到眼前是个有七级平台带喷泉的花园,园里种着郁金香、月光花,还有银点斑斑的芦荟。喷泉如一根细细的水晶棒似的悬在暮色中。一棵棵柏树就像燃烧过的火把。有一棵柏树上一只夜莺在唱着。
“花园尽头有一座小亭子。我们走近时有两个太监出来迎接。两人肥嘟嘟,走起路来浑身颤巍巍的,用两只黄眼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其中一人把卫士长拉到一边,小声同他耳语着什么。另一个煞有介事地从一个淡紫色的椭圆形珐琅盒子中取出香口丸,放在嘴里嚼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卫士长解散了卫队,他们就回到宫里去了,太监慢腾腾地跟在后边,顺路从树上摘些甜桑椹。有一次年纪大的那个太监转过头来,朝我笑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接着卫士长示意叫我往亭子的入口处走去。我就走过去,手不颤腿不抖的,拉开垂着的厚帘,走了进去。
“年轻的皇帝正躺在一张上了色的狮皮躺椅上,手腕上歇着一头白隼,身后站着一个戴铜包头的努比亚人,裸着上半身,两只穿洞的耳朵上挂着重重的耳环。躺椅边的一张桌子上摆着把威风凛凛的大弯刀。
“皇帝看到我时皱起了眉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我是这城里的皇帝吗?’但我不回答。
“他手指一下大弯刀,那努比亚人就一把抓起刀来,冲上前朝我狠命砍下来。刀锋嗖的一声划过我身体,可我毫发无损。那人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等他站起身来时,已经吓得上下牙直打战,躲到了躺椅后。
“皇帝一下跳了起来,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长矛,向我投来。我伸手接住,折成两截。他又朝我放箭,可我双手一举,那箭就停在半空。他于是从一条白色的皮带上拔出一把短剑,刺进那努比亚人的咽喉,生怕这奴隶把自己威风扫地的事传出去。那人像条被踩的蛇一样扭动着身子,嘴里喷出一团红色的泡沫。
“那人一断气皇帝就转向我,等他用一条镶花边的紫绸小丝帕把额头亮晶晶的汗珠子揩干后,便对我说:‘你是个我伤害不得的先知吗?还是个我伤害不了的先知之子?我求你今晚就离开我的城市,因为有你在,我就不是一城之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