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营地(第2/4页)

“希登塞岛还是同性恋的天堂。”克鲁索小声说。说这话时他们正站在海因茨吧台前,确切地说应该叫作“海因茨和乌利的吧台”,荆棘岩酒吧的甜蜜端,洛沙在这里用一点酒资就能买到喝的,不久前艾德也获得了相同的待遇,海因茨和乌利显然把他俩当成了一对儿,而克鲁索对此似乎无所谓。荆棘岩(不光是那里的男同性恋)在一年一度的足球赛上是克劳斯纳的最主要对手。足球赛的组织者是克鲁索,这个比赛被视为“海岛日”的高潮部分。“海岛日”是全岛短工们的节日,同时也得到了当地人和酒吧老板们的支持,例如荆棘岩酒吧的老板维利·施密腾多夫就会为获胜方捐出一桶啤酒,而克龙巴赫则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了自己饭馆里洗碗工的头儿亚历山大·克鲁索维奇。

就这样,围绕克鲁索形成了一张由各种关系和活动组成的网,短工们喜欢这张网,因为他们的特点能因此得到凸显,并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们在这个国家里是一种合法的不合法存在,形式奇特又令人费解,要么是国家像吐唾沫一样把他们唾了出来,并且宣布他们为无用之人,要么是他们干脆觉得跟这个国家不再有什么关系。兰波说到这些短工的时候用了内心流亡这个词,而每个人每天都为了获得留下来的权利在辛勤工作。

短工中的绝大多数人把兰波不当回事,但他们尊重克鲁索。克鲁索是那个穿着黄金盔甲的人,跟着他就要掩护他,还要提供他向他们请求或者索取的东西,只是那并不会让他们感到太为难。他的自由哲学没几个人弄得明白,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要反抗什么,恐怕也没有谁会认为自己是政治阴谋的参与者,他们的兴趣在行动本身(禁忌的味道),特别是分配日狂放不羁的庆祝活动,克劳斯纳观景台上的大斟大饮,也包括出现在那儿的一些陌生客人,一夜又一夜——他们的陌生,他们的可爱,他们身上的香气,克鲁索给他们的那个奇怪的称呼更加强了这些特质:遭遇船难的人。

一开始只是过夜问题,是如何把那些遭遇船难的人在所谓黑色营地里安顿上三四天,这是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因为这些人的数字在不断增长,这是一场发生在全国范围内的无与伦比的朝圣活动,他们被小岛的声音所诱惑,漫无目的又天真地穿越冰川堆石,沿着海滩一路寻找可以睡觉的地方,没有居住证,没有居留在这个边境地区的许可。

后来又多了“圣汤”。克鲁索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肚子里得有点热东西,至少一天一次。”艾德每天洗碗时从盘子上刮下来的那些“好饭菜”被切碎,跟“神草苗圃”里那些能够给人自由感的,用下水道里的黏液(“这个两栖动物很有营养,富含维生素。”)喂肥的各种草药和蘑菇一起进了一口大铁锅,厨师迈克那里总有一个灶眼留给这口锅。艾德经常看见两个遭遇船难的人抬着汤锅还有汤锅里剩下的东西到卸货台那里归还,克鲁索收下锅,简单吩咐几句,然后把没清洗的锅直接放回到炉子上去。永恒的火,永恒的汤,对克鲁索来说这相当于一种生物系统循环,是一个完整的供应系统——能使人幡然醒悟的系统。而这一切,按照他的说法,“还只是个开始”。

他越来越频繁地给艾德解释这条通向自由的道路上的各种细节,在这条路上,在岛上停留的三四天是核心内容,也是最基本的条件。此外还有照管计划。这个计划最核心的就是三个部分:汤,洗身和工作,工作——当然是自愿的——主要是在海滩上,或是克劳斯纳观景台的那些带棚的桌子旁,主要是在上午。

一开始,艾德对于洗身只有一些模糊的联想和回忆,眼睛火辣辣,夜晚穿着罗马长袍像幽灵一样从院子里穿过的人。所谓工作通常就是制作首饰,这些首饰在那些度假者中卖得出奇地好。主要是耳环(一对20马克),做耳环的原料就是在保护区捡到的那些死去候鸟的脚环。“有的时候能找到非常非常老的鸟,我是说鸟,它们还戴着老式脚环,黑尔戈兰岛脚环,或是拉多尔夫采尔脚环,罗斯滕脚环,[1]都很值钱……”不过大部分脚环还是克鲁索直接从岛上鸟类脚环中心弄来的,艾德跟克鲁索在岛上转的时候见过那些上脚环的人,这些上脚环的人就像看到了老客户一样跟他们打招呼。从这些人手里,克鲁索不但能弄到不锈钢来搞他的秘密制作,还能借到一些稀罕的工具,细巧的、长相特殊的钳子让人想起牙医的工具。克鲁索会仔细问他们工作上的事情,包括如何写所谓的上脚环记录,仿佛这才是他们俩登门拜访的目的。他会跟这些戴脚环的人长时间地讨论各种鸟的类型,其中有些鸟艾德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每年几十万的脚环,简直不可思议。”他边说边冲艾德喊,后者已经被四周笼子里成百上千拍打着的翅膀弄得头昏脑涨。“因为脚环太多,他们也就不再搞研究了。”离开脚环中心的时候克鲁索解释说,“诱发迁徙行为的激素——这曾经是他们的研究题目,想象一下,艾德,想一下,这才是我们真正应该了解的,但他们现在只是写报告罢了,每只鸟一篇!”从耳垂里面穿过去的金属丝是从别的地方搞来的。“牙科用的金属丝。”克鲁索小声说,听上去就好像他说的是希登塞岛的黄金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