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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II(第3/47页)

“您没有找到快乐,”我说,“虽然您给了别人快乐。”

“我的一生都是这样。”他说。

“我希望您变得快乐。”我说。

“我感谢你,姐姐。”他说,“我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你吧?”

“我很满足。”我说,“我的儿子们很满足。”

他点了点头。“我该履行我的义务去了。”他说,然后却沉默了很久,没有走开,“我们真的再次相见了,就像我们很久以前许诺的那样。”

“是的,皇上。”我说。

他笑了笑。“你从前叫我大维。”

“大维。”我说。

“别了,希尔提娅。”他说,“这一次,也许我们就——”

“我们就不会再见了。”我说,“我到韦莱特里去,不会回到罗马了。”

他点了点头,嘴唇贴到我的脸颊上,然后转身走了。他在圣道上慢慢地走远,加入那些等候他的人的行列。

这些话我是在九月望日之前三天,对我的儿子昆图斯讲的。我告诉了我的儿子们,让他们传给子子孙孙,那么只要我们家族一天还在,就能够了解祖先在昔日那个叫罗马的世界上做过什么事情。

II.尤利娅手记 潘达特里亚(公元4年)

在我窗外,被午后灿烂阳光映得灰暗阴沉的巉岩之间,数不清的乱石纷纷坠向大海。这种岩石跟潘达特里亚岛上的所有岩石一样,源于喷薄的火山,罅隙多而重量小,踏在上面要小心行走,避免被隐蔽的锐利划破脚皮。岛上有别的居民,但是我没有走访他们的许可。在无人陪同和监察的情形下,我可以朝着大海步行一百码之远,去到狭长的黑沙滩;我也可以从这个我住了五年的小石屋,朝别的方向也走一百码左右。我对这片荒凉土地的形貌比任何地方都要熟悉,我对于它的了解甚至超过和我亲密与共将近四十年的家乡罗马。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再去熟悉另一个地方了。

晴朗的日子,阳光或风驱散了海上时常腾起的雾气,我会向东望去;我觉得我有时候能望见意大利大陆,也许甚至能望见依偎在她轻柔而安全的海港中的那不勒斯,但是我不大肯定——那也可能只是一团偶尔罩住天际的乌云。云也好,陆地也好,我不会比现在更加接近它。

楼下厨房里,我母亲对着配给我们的唯一的仆人大喊大叫。我听见锅盆的撞击声,又喊了起来;这些年来天天下午如此,无聊地重复着。我们的仆人是个哑子;尽管耳朵不聋,她也不大可能懂得我们的拉丁语。但是母亲就爱冲她喊叫,不知疲倦,她怀着永不懈怠的乐观,深信人家一定感受到她的不满,仿佛她满意与否真有什么相干。我母亲斯桂波尼娅是个非同一般的女人;她年近七十五,却有少妇的精力和意志,非要把一个从不叫她满意的世界理出某种秩序,叱责它不按法则来——到底什么法则,世界不知,她亦不知。她跟着我来了潘达特里亚,肯定不是出于护犊之情,而是因为她巴不得觅得一种处境,好再次证实她对生活的怨愤。我应该是怀着一种恰如其分的漠然,同意了她陪我前来。

我和母亲生分得很。我小时候只是在少数场合见过她,做姑娘时见面的次数还要少,做了妇人以后,我们只在较隆重的社交聚会上相会。我从来不喜欢她;经过这五年被迫朝夕相处,我对她的观感也没有改变,倒让我觉得放心。

我是尤利娅,至尊的奥古斯都·恺撒的女儿,在四十有三的年龄写下了这些文字。我写的目的,阿瑟诺多鲁斯——我父亲的友人、我从前的老师——肯定不会认可:我写给自己看,并不示人。哪怕我另有所愿,别人恐怕也无缘得见。但是我别无所愿。我不会对世人解释我自己,也不会让世人理解我;我对两者都已漠不关心。因为不管我还会在这个蒙我多年精心服侍的身体里栖居多久,我人生有意义的部分已经完结了;所以我才可以用学者的超然兴趣来观照我的一生——阿瑟诺多鲁斯说过,倘若我不是神圣皇帝的女儿,而是生为男子,我也许会成为学者的。

——然而习惯是多么强大的势力!即便是现在,我在手记的开头写着这些文字,明明知道它们只会被最奇异的读者——我自己——读到,却情不自禁停下细想,寻求一种能让我的论题立足的逻辑,也寻求恰当的论题、构建论题的方式、有效安排各部分的章法,乃至于表达这些部分要用的文体。被我有力的论述说服的是我自己,被我驳倒的也是我自己。这是傻气的,可我相信它是无害的。在软禁我的这个小岛,潮水将浪花打在礁石嶙峋的沙滩不知多少回,我给它数数儿可以打发时间——书写至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