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5/9页)

灸灸灸不好,肚里吃青草,

青草好喂牛,牛皮好绷鼓,

鼓里鼓,洞里洞,哪个煞屁烂洞孔。

茶楼里等着日本人来下棋的所有的中国人,甚至包括李飞黄,包括杭嘉和自己,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亏得这个扒儿张,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他还会想起那么一段杭谚来挖苦李飞黄。杭嘉和指着扒儿张说:“好哇,果然我的图就在你那里,你倒是有本事,藏到今天才说出来。”

扒儿张指天咒地地说:“老早就想还你的了,只是担心你烧了一回自家的大院,会不会又烧了我送回去的画。那就太不划算了,还不如留着给我自己救急好呢。”

“既然这样,怎么这会儿你倒说出来了?”陈揖怀问。

扒儿张伸出大拇指,一直晃到杭嘉和眼前,高声说:“你不晓得还是假痴假呆?人家杭老板,今天有胆量到这里来和日本人对棋,他就是杭州人里的这个!我怎么还好偷人家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又都笑了,第一次发现了扒儿张也有可爱的时候。嘉和就说:“扒儿张,你记牢,我若日后不能跟你回去拿我的图,你得亲自给我送回杭家去,说话要算数。”

他是带着笑说这话的,但听的人大多都一下子湿了眼眶。只有执儿张开心地回答:“杭老板你放心,我一定送到你手里。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今天夜里你可是一定要赢了那日本佬儿东洋鬼子的——”

这么说着说着他就停住了,发现大家的脸都绷得紧紧,回头一看,面孔也微微有些发白了,他的身后,站着的正是神情淡漠的小掘一郎。

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夜晚来到这里?为什么要与这样的一个人对奔?小掘一郎看着一屋子的穿长衫的套短褂的中国人,自己问自己。他看到那个人——他的对手,正坐在那边窗口的茶桌下,他的半被暗色遮蔽的面孔的神情令他难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他不得不承认——他只是想体面地离开。

他使了一个眼色,有人就搬上了棋盘——纵横19条平行线,构成361个交叉点,360枚棋子,分黑白二色,安安静静地躺在茶楼的灯光之下。他站了一会儿,看上去从容不迫,心里却有些不安。那个男人并没有站起来迎接他——是的,他已经习惯了被迎接,他一时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主动地去和支那人对话。

他终于走上前去了,站到了杭嘉和面前,面带和气地说:“对不起,我来迟了一步。”

围坐在这个人身边的人,一个个神色肃穆地离开了茶桌。现在,他看清了,其实这个人一无所有,除了眼前的一杯茶,茶烟在昏黄中极慢地维绕着。这个人沉默不语,慢慢的,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

这个人的态度令人焦虑。他解下军刀,放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坐在他对面。有人送上来一杯茶,现在他们两人就慢慢地品起了茶。

茶楼里灯火通明,听得到外面浙浙沥沥的雨声,时间过得很慢了。小掘感到了无趣,他又挥挥手,棋盘就移到了他们坐的桌面上。

他终于说:“怎么样,来上一局?”

嘉和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u4了一声:“吴老板……”吴升亲自拎着大铜茶壶上来,为他兑了水。嘉和还和他打了一个招呼:“浅茶满酒,够了。”

小掘的怒气开始升上来了。他是打定主意,今夜不再放出心里的魔鬼,但他控制不住。他说:“杭先生,请问谁执白?”

杭嘉和摇摇头说:“我不执白。”

“你是让我执白,你执黑?”

“我也不执黑。”

小掘微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轻轻抖了起来。他说:“请问……杭先生的微言大义?”

“我没有微言大义。我不会下棋。”

闻言小掘的脸都歪了,却很快仰身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下棋,你竟会当着你的那么些同胞面前说自己不会下棋,难道你也怕斩手指头?你放心,我不会——”他突然止住了大笑,指着周围的人问:“你们呢,你们呢,你们都不会下围棋吗?都不会下你们中国人发明的围棋吗?”

他的目光就逼住了李飞黄。李飞黄拱着手说:“不是不会下,是在你太君面前怯了场,不敢下了。”

小掘是想下台的,从杭嘉和的目光里他已经明白,这个人,今天是不打算回去的了。可是他并没有想要他死的意思,他不想见到他,但是他并不讨厌他,他恨这个人,但他看得起他。

他的话锋就这样移到了车飞黄身上,微笑着说:“李教授,杭老板是真的不会下,你可是怯场,你替杭老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