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7/9页)
“这很有意思,去年我在安徽,还看到过粉红色的茶花呢。”杭汉对切切实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茶,有着更浓厚的兴趣。但寄草却是意识流型的,她一下子看到了昏黄的路灯下二哥的那两只塞住的鼻孔,突然就问:“二哥,你怎么还打架啊?你都几岁了,有四十多了吧。我怎么越看你就越陌生呢?我叶子嫂嫂还能认出你来吗?”
嘉平那么听着,就捂着鼻孔笑,边笑边把今天在码头上演出的这一幕讲给妹妹听。寄草就说:“真是奇怪,重庆运出去的茶,还要冒充云南的滇红,可见重庆这个地方本身就没什么好茶。说来也是怪的,这里有那么多茶馆,那茶馆里的茶,可是离我们杭州的差远了。从前听寄客伯伯说起来,好像四川的茶有多么了不起呢。我记得父亲活着的时候,还老让我们背《茶经》——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我那时还想,不定哪一天,我要到这天府之国去看一看那两人合抱的大茶树。谁知到了这里,可真是没喝到什么好茶,老青叶子,离我们龙井可就是差远了。”
杭汉就为四川的茶叫起屈来,说:“小姑妈,你这么说四川的茶,四川人听了可就委屈死了。不要说茶的历史最数川中悠久,小时候你还常教我们什么‘烹茶尽具,武阳买茶’的,就是今天,还有许多名茶的产区啊。我数了数,光是陆羽《茶经》中提到的川中名茶产区就有八个:彭州、绵州、蜀州、邓州、眉州、雅州、汉州和沪州,都是古来剑南道的有名产茶区。至于说到名茶,你没喝到,可不能说这里就没有啊。比如蒙山蒙顶茶,峨眉白芽茶,灌县的青城茶和沙坪茶,荣经观音茶和太湖寺茶,还有邓州茶,乐山凌云山茶、昌明茶、兽目茶和神泉茶——”
“哎哟哟,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们汉儿不亏是吴下阿蒙了。你说的那些茶我虽然一口也不曾喝的,听你那么一说,倒也是长见识了。不过我们久别重逢,我又是你的长辈,我就等着你把这些茶给我-一地请过来了。”寄草笑道。
真是什么树开什么花,杭汉从茶里面看到的是茶树品种,杭汉的父亲杭嘉平从茶里面看到的是阶级和阶级斗争。他捂着鼻子走在山城的小巷子里面,也没有忘记谆谆教导他的多年不见的“左邻右舍”。他说:“有关川茶的衰落,我是有两首民谣为证的:辛苦种茶不值钱,苦度岁月到哪年,丢掉茶园谋生路,荒山荒地遍全J!【。还有一首我也唱给你们听:茶叶本是宝,而今贱如草,粮价天天涨,生活怎得了。你们在这里面看到了什么?嗯,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茶农的穷苦,是不是?是——也不是。这里面有穷苦的原因,还有剥削者的鬼影,就像今天挨了我们一顿好揍的那些王八蛋一样。”
“你在学习马克思?”寄草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他想起了杨真。
“嗅,知道得不少啊!”现在是嘉平夸她了。
“马克思当然知道了,还有《资本论》,剩余价值什么的。”
“连《资本论》你都知道?”
“我还知道广田三原则呢。世界上总有不合理的事情,有时是一个人剥削一个人,有时是一个阶级剥削压迫一个阶级,有时,就是一个国家剥削压迫一个国家。比如现在,就是日本国压迫剥削我们中国嘛。”
“当然,这种剥削和压迫,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嘉平补充说道,“中唐以来,朝廷就开始收茶税,且税收越来越重。到宋代,弄得官逼民反,所以才有茶贩青城人王小波、李顺为首的农民起义。后来的明清二代,对茶农的压迫有增无减。到得民国,大小军阀割据四川,茶叶生产也跟着吃亏。弄到今天,川茶日趋萎缩,不但无力外销,连供应边销和内销也不足了。”他正高谈着从吴觉农先生那里学来的有关茶的认识,突然站住了,说:“哦,到了,你看,这就是我的家,黄娜,黄娜,有人来了!”
寄草莫名其妙,问杭汉说:“什么黄娜,哪里冒出来的黄娜,黄娜是谁?”
杭汉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你们进去坐吧,我回学校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家,黄娜是谁?是你的媳妇?”
杭汉有些气恼了,说:“不是我的媳妇。”
“那是谁的,难道是你的不成?”寄草更奇怪了,指着嘉平开玩笑说,“那我叶子嫂嫂可怎么办?”
嘉平想洒脱一下,到底也没洒脱成,表情更尴尬,说:“见一见吧,都进去见一见吧,总是要见的嘛。”
“真是你的媳妇?”寄草吃惊地睁大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一睁,整张脸就好像只剩一双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