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4/9页)

押船的早已派了人去找那处长来码头了,心想:什么上峰,再上能上过蒋委员长去?孔家和蒋家什么关系,打碎骨头还连着筋(襟)呢!你这毛孩子,以为知道那滇红的茸毫是金黄、菊黄、淡黄的就行了?孔家人说行,白的黑的都行——我这就等着你乖乖地给我放行吧。

杭汉给嘉平打电话,本来只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一来了解一些背景,二来也是向他讨个主意。谁知杭嘉平一听大为激愤,说:“这还了得,反了天了!你等着,我这就到。”

果然不多一会儿,嘉平就坐着车先到了。见了儿子,也不多说,把他拉到一边就问:“汉儿,你可吃准了,那茶叶究竟是不是假冒的滇红,你会不会看走眼了?”

杭汉跺着脚说:“你不信自己看去!滇红什么样子,这茶叶什么样子?外行都能看出来真假了。”

嘉平兴奋地搓着手,在码头上走来走去,边踱边说:“这就好,这就好,这下可给我们逮住机会了。”

杭汉不明白,为什么运了一船劣质茶,父亲还会那么高兴地连声叫好。他心痛地说:“这一船要真是滇红就好了,能给国家换多少外汇啊。”

嘉平拍拍儿子的肩,说:“哎,眼睛可不能光盯在钱上,这一船茶叶后面,名堂可就多得很呢,就看我们怎么做了。”

正那么说着,杭汉就看见了一批搬运工奔了过来,嘉平指着那一船茶,说:“统统给我搬到岸上去,一箱也不能留下。”

杭汉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嘉平又说:“假冒滇红,还抬出大员来,抗战期间,以权谋私,发国难财,怎么处罚都不为过。先把这些茶扣下了,这还是第一步,然后再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做手脚?”

那些搬运工们早就上了船,七上八下地搬了起来。急得那押船的左拦右拦拦不住。他又不知道杭嘉平到底是个什么官,看他那副颐指气使、除了皇帝就是他的样子,又不敢得罪。只好跟到东,跟到西,一支香烟举在手上,嘴里就长官长长官短地叫个不停。杭嘉平看都不看他,只当他是个白日里的影子在说梦话。香烟递过去,手一挡,就滚到地上去了。押船的连忙再到烟盒里去抽一支,正要再递过去,突然就如电影里的定格镜头一般定住了,然后脸上露出了救兵到来的笑容,大声叫道:“给我停住,都给我停住,看谁敢动我们的茶叶。碰一片,我都不会饶过他!”然后举着那支原本是要给嘉平的香烟,转了个弯,就朝另一个人走去。杭汉一看就知道了,那人正是茶叶公司的什么处长。

两下里这就僵住了。这边要搬的,和那边不让搬的,各自都看着他们的头头。那处长也是个狗仗人势惯了的,见了嘉平,好比没有见着,只对着那押船的吼:“不是把什么手续都办齐了吗?还跟人嚼什么舌头根子——搬回去!”

押船的就叫道:“搬回去!搬回去!”

可是手下的那些人见对方人也不少,迟疑着不敢动手,押船的只好自己上前,要去夺一只已经放在码头上的茶箱。这边嘉平就给杭汉递了个眼色,杭汉就上前一把拦了,说:“你要敢碰一碰这箱子,事情就不好办了!”

押船的又不敢动了,回过头来看他的那个救兵处长。处长看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好赤膊上阵,走上前去,指着杭汉的鼻子训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干扰国家大事。派你在这里检验,不是派你在这里刁难的,走开!”

杭汉这下可真是气得面孔通红,还没来得及说话,父亲杭嘉平气势汹汹也赤膊上阵了。他一个箭步上前去,指着那人的鼻子就骂:“你是条什么狗,也配在这里乱叫!”

杭嘉平出其不意的这一手,即见他的性格,也见他的招数。他和嘉和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里。嘉和做事情,最讲形式,最讲得体,凡事能不走极端就不走极端。嘉平却是看效果的,所以他既能在万人大会上慷慨陈词,也能在街巷码头上呼爹骂娘。况且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激化矛盾,最好是能够打起来,那才好做文章。所以他开口就骂那人是狗。这一招果然灵。虽说那亲信处长的确是孔家的狗,但当面如此骂他的人倒还真是没有。这一声村夫的粗骂,就如五雷击顶,把他轰得一下子就丧失了理智。冲上去要抓嘉平的胸脯,却被杭汉一下子挡了,只抓了那做儿子的衣襟,口里气不成句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开句口——把你撤了——你当下就得给我滚!”

上阵父子兵。杭家父子本来就都是习武的,只是平时真人不露相罢了。这下那人抓了杭汉的衣襟,杭汉也不还手,只把膝盖轻轻一屈。谁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处长就倒退着摔出去丈把远,差一点就掉进了嘉陵江。再爬起来时,也顾不得体面了,跺着脚叫:“给我冲上去打啊,把他们扭送到警察局去啊!哎呀,哎哟……”这两拨子人就在码头上大打出手了。嘉平本来就是有备而来的,人多,自己也会动手。对方不一样,根本没想到还会在这里摔跟头。可怜他们为了这一船的假滇红,也是费了多少的心血,条条关节都疏通了,就是没想到这重庆码头上还有一个叫杭汉的小人物,弄得他们不但几乎前功尽弃,而且还被打得鼻青眼肿。真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凭你刁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