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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下门的把手,站在凯文房间的门口处,看到了施暴行为,以及被扯烂的衣裳,还有泪水,以及小男孩掐在小女孩脖子上、殷红色的指印。一具躯体压在另一具躯体上,违反它的自由意愿。他看见了一切,而且会在事后梦到最荒诞、最诡异的细节:究竟是哪些NHL球员的海报挂在墙上。亚马出于最简单的理由记得这个细节:他自己床铺上方的墙壁上也挂着一模一样的海报。
当亚马破门而入时,在两秒钟的时间里,凯文失去了专注力。而玛雅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就她记忆所及,那并不是一个反应,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生存的本能。她顺利地用膝盖顶开凯文,挤出一道狭小的缝隙,将他的身体从她身上推开。她使尽全力猛打他的脖子,而后跑开。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那个房间的,她在路上经过哪些人的身边,她是否对把守阶梯的青少年代表队球员拳打脚踢。也许派对上的每个人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没有注意到她;也许他们只是假装视而不见。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只管没命地飞奔。
时序已进入三月中旬,但当她在黑暗中沿着路边行进时,双足仍被厚重的积雪所包覆。她的泪水流出眼眶时仍是暖热的,但当它们流到脸颊上时,已经结冰了。“你无法在这座小镇里生活,你只能设法生存下来。”妈妈这么说过。这句话放在今晚,再真实不过了。
玛雅将身上的夹克拉得更紧,她将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是如何将它穿上的,她的衬衫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脖子和手腕的皮肤早已满布指尖状的瘀伤。她听见亚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未放慢脚步。那个小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跨了最后几步,而后跌倒在雪地上。他喊着她的名字,他已经喝得烂醉,被彻底打垮了。最后,她停了下来,双手握拳,转过身来,凝视着他。现在,她因为脆弱和狂怒而流下泪来。
“发生了什么事?”亚马低语着。
“见鬼去,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她回答道。
“我们得……你得……”
“什么?亚马,我还得做什么?去你的,我还得做什么?”
“跟某个人说……告诉警察……任何人,你得……”
“亚马,那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反正没人会相信我的。”
“为什么不相信?”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擦擦双眼,手套被睫毛膏染黑了。现在,亚马也哭了起来。两人都是十五岁,整个世界在一夜之间崩溃。一辆单独行驶的轿车经过他们,玛雅的双眼被车头灯的反射光照亮。当那辆车离开时,她的双眼里和她心里的某个事物同时熄灭了。
“因为这是一座该死的冰球小镇。”她小声道。
她消失在道路旁,留下跪在雪地上的亚马。在夜色吞没她的身影以前,她所经过的最后一个物体,是那块写着“欢迎来到熊镇”的路标。
很快地,熊镇将不再欢迎她。
安娜打开房子的门,铰链才刚上过油,门一甩而开,没发出一点声响。爸爸正在熟睡中,妈妈已经不住在这里。她穿过厨房,走向储藏室,猎犬们用冰冷的鼻尖与暖热的心脏迎接她。她现在所做的,正是当她还小、满屋净是酒臭味、双亲对彼此大吼时,她做过无数次的事情:她和动物睡在一起。因为那些动物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对那些从来没在寒冷与黑暗属于常态、其他任何事物均属例外的地方生活过的人来说,看见有人夹克拉链拉开,甚至赤裸着身体冻死,或许会感到极难理解。但是,当你真的冻僵时,你的血管会收缩,心脏会竭尽所能防止血液传输到身体被冻僵的部位,而后再冰冷地回传到心脏。这和一支在比赛中陷入犯规麻烦、人数还居劣势的冰球队并没有什么差别:对资源进行优先次序分配,采取防守,保护心脏、肺脏和大脑。当防线最后仍旧崩溃时,也就是当你被冻得差不多时,你的铁桶阵防线会崩溃,守门员会犯愚蠢的错误,你的后卫们不再与彼此沟通,先前已经被隔离于血液循环之外的人体部位突然间再度醒转过来。然后,当来自心脏的温热血液回流到你冰冷的手脚时,你会感受到一股激烈的暖热。这就是你会突然想象自己全身发热、开始脱掉身上衣物的原因。然后,冰冷的血液流回心脏,一切就结束了。每隔一两年,熊镇总会有人参加派对,喝得烂醉,在回家路上抄捷径而穿越冰面,或是在森林里迷路,或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在隔天早上被人发现倒在被风刮成的雪堆里,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玛雅小时候常会想:她那对他们过度保护到宇宙间无人能出其右的双亲竟会在所有地方中选择定居于此,真是够奇怪的。这可是一个就连大自然每天都在试图谋杀他们女儿的地方。她逐渐长大时便体会到,“不要独自走在冰上”,以及“不要独自进入森林”的警语,几乎就是针对促进团队运动的目的所设计的。熊镇的每个孩童在成长过程中总是不断被警告:当你独自一人时,死亡的威胁是始终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