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6/8页)
“亲爱的弗恩,你不要怕!……我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未免有点儿苦口婆心!老实说,我现在跟你说话的口吻——也就是当年韦斯特莱克太太对我说话的口吻!我想,这也许是我已经出过嫁,下过厨房的缘故吧。可是,我至今仍然觉得自己很年轻,我也还想——像一个‘母夜叉’那样——痛痛快快地跳跳舞呢。所以说,我对你是非常同情的。”
弗恩点点头表示很感激。卡萝尔接下去又问:“你在大学里演过哪些戏呀?我在这儿竭力推广过一种类似‘小剧场’的剧目,结果很惨。赶明儿我一定会讲给你听的……”
两个钟头以后,肯尼科特也走过来跟弗恩打招呼,而且还打着呵欠说:“喂,卡丽,我说你最好赶快回家吧,明儿我还有活儿,真够呛呢。”这时她们俩正谈得起劲。
卡萝尔落落大方地提起裙子,由丈夫陪着回家,不仅觉得很体面,而且心里着实很高兴,“如今一切都变了!我又有了两个朋友:弗恩和——可是另外那一个又是谁呢?说起来也真怪,我想,那就是——哦,真是太荒唐了!”
五
卡萝尔在街上不时碰到埃里克·瓦尔博格,他身上的那件褐色细绒衫,早已不再惹人注目了。太阳偏西的时候,她和肯尼科特一起坐车外出,见到他在湖边看一本薄薄的小书——说不定是一本诗集呢。卡萝尔也注意到,如今在这个人人出门都坐汽车代步的市镇上,唯独他还是非常喜欢走路、散步的。她暗自思忖,她,身为法官的女儿,医生的太太,当然不会乐于去结识一个喜好蹦蹦跳跳的小裁缝。她暗自思忖,她对一味献殷勤的男人的反应,历来是淡淡的……甚至对珀西·布雷斯纳汉也不例外。她暗自思忖,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看上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岂不叫人笑话。但在星期五那天,她不知怎么的又按捺不住,觉得必须亲自到纳特·希克斯的铺子里去一趟。于是,她就拎了里面放着她丈夫的一条裤子的那个毫无罗曼蒂克情调的包袱,直奔裁缝铺去了。这时,希克斯正在后面一个房间里。她劈面撞见了这位“古希腊之神”,不过后者一点儿都没有神的味道,正俯伏在一台漆皮剥落的缝纫机上扎制一件外套。四周的灰泥墙上,到处都是烟炱污斑。
她看见他那双手跟他的那张富于古希腊雕像美的脸很不调和。他的那双手因为常常要跟针线、热熨斗和犁耙柄打交道,已变得又厚又粗了。哪怕是在铺子里干活,他也照样还是衣冠楚楚:绸衬衫,玉色透明围巾,质地轻柔的黄皮鞋。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就随口问了一句:“劳驾把这条裤子熨一熨,好吗?”
他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伸出一只手来,咕哝着说:“那你什么时候要?”
“哦,星期一。”
她的“历险经过”就到此结束,她正要往外走去。
“请问您贵姓?”他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叫唤。
他像小猫咪那样轻盈自如地一跃而起,挽在他手臂上的是威尔·肯尼科特大夫的那条鼓鼓囊囊的裤子,不拘是谁,见了他这副样子都要觉得滑稽可笑。
“肯尼科特。”
“肯尼科特。哦!那么说,您就是肯尼科特大夫的太太,是吗?”
“是呀,错不了。”她伫立在门口。本来她只是一时冲动,十分冒昧地前来察看一番,既然已经一睹他的风采,所以此刻她反而变得冷静起来。她要仿效贞洁的埃拉·斯托博迪小姐那样,绝不让对方觉察到男女之间过分亲密的行为。
“您的大名我早就听说过了。默特尔·卡斯说您组织过一个戏剧社,上演过一出精彩的戏。我真巴不得有机会参加一个什么小剧场的组织,上演一些欧洲剧本,或是巴利258的情节离奇的剧本,或是干脆上演露天古装历史剧。”
瓦尔博格把露天古装历史剧的英文名词“pageant”错念为“pagent”,还把“pag”念成了“rag”。
身为太太的卡萝尔,虽然对手艺人十分赏识,频频地点头表示赞同,可她心里却在暗自讥笑着说:“可怜的埃里克真是一个怀才不遇的约翰·济慈呀。”
他以恳求的口吻问道:“依您看来,今年秋天能不能再组织一个新的戏剧社?”
“哦,这个值得考虑。”她克服了自己内心的矛盾冲突,开诚布公地对他说,“我们这儿新来了一位老师,名叫马林斯小姐,很有一点儿天赋。要是以我们三个人为核心,另外再物色五六个人,也许就可以搭上一个小小的演员班子,上演一出好戏。不知道你过去有没有演过戏?”
“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工作的时候,曾经跟几个朋友在一起搞过一个剧社,当然很差劲。不过,剧社里有一个人倒是很不错。他是个室内装潢设计师,尽管他这个人身上有一点儿软绵绵的味道,但他确实是个艺术家。那时我们还上演过一出呱呱叫的戏。不过,我——当然咯,我一向工作努力,坚持自学,尽管我在感情上也许有一点儿脆弱,可是我想,只要好好地投入到排练中去,我一定会把戏演好的。我有话在先,我总觉得,要是导演越爱挑刺儿就越好。你们要是认为我当不了演员,我照样乐意替你们设计演员服装。反正我喜爱各式各样的纺织物——从它的质地、色彩到花纹图案——简直是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