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8页)
她暗自寻思,哪一天路过希克斯的裁缝铺,不妨去看看这个怪家伙。
二
星期天上午在浸礼会教堂做礼拜时,卡萝尔跟她的丈夫、休、惠蒂尔舅舅、贝西舅妈都正襟危坐在一排座椅上。
尽管贝西舅妈老是唠唠叨叨规劝他们去做礼拜,肯尼科特夫妇还是很少去。肯尼科特大夫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毫无疑问,宗教具有一种良好的感化力,如果想要把下层阶级社会笼络住,那就万万少不了它。事实上,也唯有宗教这个东西才能感化那些家伙,迫使他们去尊重个人拥有财产的权利。我说这套神学玩意儿,确实是OK。那全是一些聪明的老古董琢磨出来的,他们知道得可要比我们多得多呢。”他虽然信仰基督教,但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它的教义;他虽然相信教会,但他平时却很少去做礼拜,他虽然对卡萝尔不信神感到很吃惊,但他也根本闹不清她为什么不信神。
卡萝尔本人是个不可知论者,但她有时也觉得与基督教的信徒在一起很不自在,因而总是尽量回避。
卡萝尔竟然不揣冒昧,也到主日学校去听课。她听到那些老师上课时瓮声瓮气地对孩子们说,像沙姆谢赖249那样的家系,就是伦理学上的一个非常可贵的问题,值得他们认真思考。
她在星期三的晚祷会上,亲耳听到那些开铺子的年老掌柜每星期都要照例一成不变地“做证一番”,他们所引用的总是一些原始的性爱象征以及迦勒底人用过的类似“用羔羊的血洗涤自己的罪孽”和“复仇之神”等血腥味很重的话语。博加特太太居然也夸口说,从赛伊小时候起,每天晚上她都要他根据《圣经》上的十诫忏悔一番。那时,卡萝尔困惑不解地发现,20世纪的美国基督教竟然就像祆教250那样一反常态——但它并没有像昔日的祆教那样大放异彩。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在上教堂参加晚餐宴时,亲身感受到了会众之间那种友爱的气氛,亲眼看到了姐妹们欢欢喜喜地把冷火腿和烤土豆端上来。钱普·佩里太太有一天下午从电话筒里对她大声说,“亲爱的卡萝尔呀,但愿你能知道:蒙受上帝永恒的恩典该有多么幸福!”卡萝尔这才发觉,就在充满血腥味,而且跟她格格不入的神学后面,照样也还有人情味呢。她始终认为,各教派——卫理公会、浸礼会、公理会以及天主教等——对她童年时代那个法官家庭来说,几乎是无足轻重的,后来到了圣保罗,又要为日常生活而繁忙奔波,这使她跟教会更加疏远了。可是,到了戈镇以后,她总觉得各教派直至今日仍然是促使人们明哲保身的最强大的力量。
8月间,有一个星期天,卡萝尔听到埃德蒙·齐特雷尔牧师要宣讲的题目是《美国,要正视自己的问题!》时,心里就不觉雀跃起来。要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每个国家的工人都想要把工业控制起来,俄国的革命左派正准备推翻克伦斯基,妇女参政即将成为事实——如此之多的问题,似乎都值得齐特雷尔牧师先生吁请美国当局予以认真对待。于是,卡萝尔也欣然前往,一溜快跑跟在惠蒂尔舅舅后面。
由于天气奇热,会众也就不拘礼仪比较随便了。男人们的头发都梳得油光锃亮,他们使劲儿刮胡子,脸皮差一点儿都被刮破了。他们一脱下外套,就叹了一口气,又把他们那漂亮的笔挺的马甲解开了两个扣子。那些胸脯丰满,穿着白罩衫,脖子间直冒热汗,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的老太太,这会儿正在很合节拍地来回摇着棕榈叶扇子——她们这些“古代以色列的老妈妈251”,都是拓殖时期的教友,也是钱普·佩里太太的好友。
年轻小伙子好像害臊似的,都躲到了后座,正在吃吃地傻笑。雪白粉嫩的小姑娘们却跟她们的母亲一起坐在前排,自己觉得怪难为情的,所以也尽量不东张西望了。
这座礼拜堂一半像谷仓,一半像戈镇人家里的客厅。墙上糊着褐色条纹纸,上面挂着“跟我来吧”和“耶和华是我的牧者”252的字框,此外还有一份赞美诗目录和一张画在浅灰色纸上的红红绿绿的图画,画的是一个年轻人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从“欢乐之宫”和“荣耀之家”一下子坠入“永劫不复的深渊”。可是,那些被油漆髹得亮晃晃的橡木座椅、大红的新地毯以及讲台后面的三只大安乐椅,却使人顿时感到如坐摇椅一般的舒适。
今天卡萝尔格外和蔼可亲,人们对此无不啧啧称赞。她简直笑逐颜开,见了熟人就微微鞠躬。她还跟着大家一起唱赞美诗:
日曜之辰何光明!
会众齐集共欢欣,
屏绝人欲诸思想,
不使罪愆污我身。
只听见上过浆的裙子和硬邦邦的衬衣前胸发出了一阵沙沙声,会众都已落座,开始注意听齐特雷尔牧师讲道了。这位牧师是个身材瘦削、肤色黝黑、为人热情的年轻人,说话时嗓门很大。他身上穿着一套玄色便服,脖子上系着一条淡紫色的领带。他使劲儿敲着讲台上的那本大部头《圣经》,大吼一声说:“兄弟姐妹们,让我们一起来思考问题吧。”接下去,他就向至高无上的上帝祷告,报告过去一周内的新闻消息,然后言归正传,才开始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