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8页)
“这些我也知道。但是,想要了解一切的愿望——也许比到处漫游的愿望使人更感到痛苦。我只不过是想知道……”
她深信,人世间可以向往的一切,现在她都有了。而且在每次自我谴责之后,她照例又结结巴巴地说:“我只不过是想知道……”
他们在草原上的一块沼泽地附近吃着夹肉面包卷。眼前是探出水面的长长的草茎,长满了青苔的沼泽,红翅膀的乌鸫,以及一层看上去好像是金黄色、绿色光斑的浮渣。肯尼科特点燃了烟斗抽着,卡萝尔身子微微后倾,靠着车座歇息,一边默默地仰望蓝天。此刻她的心境是那样淡泊宁静,仿佛随着悠悠浮云,魂飞九天。
随后他们又驾车上路了。晌午时分,阳光格外温煦,真是催人欲睡,但他们却不时被“嘚嘚嘚”的马蹄声惊醒。在半路,他们停了车,到小树林里四处寻觅鹧鸪的踪迹。那个树林子虽然很小,但明净亮堂,十分招人喜爱;那里有一个小湖,湖的四周都是白桦树和白杨树,树干一色碧绿,枝叶一闪一闪的,好像泛着银光。湖底沉积着沙土,在这个浩瀚无边、燥热不堪的大草原上,它显得格外青翠欲滴,沁人心腑。
后来肯尼科特又打下一只肥胖的红色松鼠。薄暮时分,不知怎么他的心情突然激动起来,朝着一群野鸭子开了一枪。那些野鸭子一惊之下,从高空旋风似的俯冲下来,掠过湖面,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直到夕阳西下时,他们才动身回家去。路上的麦秆堆得高高的,简直像小山头一般,一堆堆小麦,望过去仿佛蜂窝似的,忽闪忽闪地发出耀眼的玫瑰色和金黄色的光芒,甚至连草皮带绿的残茬地面,也在闪闪发亮。当天边一大抹深红色的落日斜晖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收割过的田野里,呈现出一片色彩斑斓的秋日景色。抬头一望,马车前面黑魆魆的道路,已由淡紫色逐渐融化成一片灰蒙蒙了。牛群排成长长的行列,正在进入农场的栅门。这时候万籁俱寂,苍茫的暮霭已经笼罩着大地。
卡萝尔亲眼看到了她在大街从未见到过的气象万千的景色。
二
肯尼科特夫妇在还没有雇用女仆以前,每天都到格雷太太兼供膳食的公寓去吃午饭和晚饭(时间是晚上六点钟)。
伊莱莎·格雷太太,是专卖干草兼教堂执事的格雷先生的遗孀,尖鼻子,喜欢傻笑,铁灰色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好像是一块脏透了的手绢包住她的脑袋一样。可是这样一个女人,总是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这是人们始料不及的。她的那间餐室以及铺在长长的松木桌子上的薄台布,尽管显得十分简陋,但仍不失素雅大方。
在座进餐的客人们,都是面无笑容的饕餮之徒。瞧他们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简直就像在槽边吃草料的驴马一般。卡萝尔忽然注意到其中一副似曾相识的尊容:雷蒙德·P·伍瑟斯庞先生戴着眼镜的苍白的长脸孔。他那灰沙色头发从额前向后梳拢得又直又高,真是惹人注目。雷蒙德又名“雷米埃”,是个单身汉。他是时装公司皮鞋部经理,此外还兼管一部分推销工作。
“将来你会很喜欢戈镇的,肯尼科特太太。”雷米埃带着祈求般的口吻说。他的眼珠子活脱脱像在数九腊月,一只野狗的眼珠子,正盯着主人,在等待主人准许它入屋呢。他热情迸发,把一盘甜杏子羹递给她:“此地有很多既聪明又有文化教养的人。威尔克斯太太是‘基督教科学派’的忠实读者,一位非常聪明的女人,我本人虽然不是‘基督教科学派’的信徒,但我参加了圣公会唱诗班。至于中学里的舍温小姐——她是一位非常惹人喜爱的、聪明伶俐的姑娘——昨天她还上我们店里来买东西,我拿出一双栗壳色高帮松紧鞋给她试穿,我说,这才真是一大乐事。”
“把黄油递给我,卡丽。”肯尼科特插进来说,卡萝尔故意不理睬他,却一个劲儿鼓励雷米埃说:
“你们这里有没有业余戏剧之类的演出活动?”
“哦,有的,本镇人才济济嘛!‘派西亚斯骑士团’去年曾经化装成黑人乐队演出过,那一次可精彩极了!”
“你们有这么大的兴趣,真是太好啦!”
“哦,你真的这么想吗?许多人都撺掇我想法再组织一些演出活动。我经常跟他们说,本镇的艺术天才多得很呐。昨儿我还同哈里·海多克说,他最好还是念一些诗,像朗费罗65的诗歌作品之类,或者索性参加管乐队——至于我自己吗,那当然以吹短号为最大乐事。我们的那个管乐队队长德尔·斯纳弗林,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音乐家,我常常说他应当放下他的理发刀,去当职业音乐家。我敢说,他可以到明尼阿波利斯、纽约或者任何其他地方去吹单簧管,但是……但是,我就是说服不了哈里——我听说昨天你和丈夫一块儿打猎去了,嘿,咱们这个地方四郊可美了,是不是?再说,你有没有访友拜客过?站柜台的人的生活,总不能像替人治病的医生那么痛快。做医生的,一看到病人那么信赖你,想必就会感到非常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