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2(第5/6页)

他喜欢——特别是在饭后的聚会当中——装出很害羞的样子,好像自己是家里的客人一样。不过,要他开口也不难。有很多人想听他讲他在这个国家的地位,以及他和总统的关系。不过,雷蒙德现在不说这些话题了,更愿意说自己的作品,然后引申开去,谈论更广泛的思想问题。他很喜欢谈论特奥多尔·蒙森的天赋才华,他说此人重写了罗马历史。我后来渐渐发现他是怎样把话题引到这里的。

他从来不回避政治评论,不过从来不主动提及政治话题,也不会陷入政治辩论。无论来客对国家的批评多么严厉,雷蒙德总是由他们说下去,就好像在耐心地听插话者把话说完。

来客的批评越来越有火药味。他们对祭拜非洲圣母像的事情很有意见。和总统母亲有关的各个地方都建了圣殿,而且还在建,总统下令在特定的日子里让人们去祭拜。我们知道这些祭拜仪式,但在我们这一带并不多见。总统的母亲来自河下游的一个小部落,离我们这儿很遥远,在我们镇上,只有几处半非洲风格的雕塑,还有一些圣殿和祭拜队伍的照片。不过,去过首都的人都有很多话要说。作为旁观者,他们很容易摆出嘲讽的姿态。

渐渐地,他们开始把我们——雷蒙德、耶苇特和我——也当作嘲讽对象。他们开始把我们看成被非洲人同化的外地人,觉得我们唯官方马首是瞻,不越雷池半步。这些人只是匆匆过客,也许和我们再也不会相见,而我们尽了最大能力招待他们,他们最后会回到自己的国家过太平日子。听到这些人的嘲讽,我们有时会觉得很受伤害,但是雷蒙德从未被他们的话激怒过。

有一次,他告诉一位愚钝的访客:“你如此激动地说这是对基督教的模仿,不过你忘了,这只有对基督徒来说才有意义。事实上,正因为我说的这个原因,在总统看来,这个主意可能没那么好。若说这里的圣母崇拜是对基督教的模仿,总统真正要传达的信息就表现不出来了。因为圣母崇拜的核心是非洲妇女的拯救这个宏大的主题。不过,像如今这样表现圣母崇拜,可能会让人们因不同原因产生敌对心理。原本要传达的信息遭到误解。崇拜背后的伟大思想可能得延后两三代才能被接受。”

这就是雷蒙德的风格——还是那么忠诚,对这些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还是尽力为之辩解。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他的心思全都白费了。首都还是杳无音信。他和耶苇特仍然悬在半空中,没有着落。

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他们的精神状态好转了。耶苇特告诉我,雷蒙德确信他选编的总统演讲稿得到了认可。我为他们高兴。这很荒唐——我发觉我在用新的眼光看总统的肖像。虽然仍旧没听到直接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以来,雷蒙德一直处于被动,还为圣母像说了那么多话——但他更愿意和来客争辩了。他甚至还用原来的那种口吻,暗示说总统是很有一手的,能够给国家指明新的方向。有一两次,他还说总统演讲集可能会出版,会给人民带来很大影响。

最后确实有书出版了。不过不是雷蒙德编的那本。后者长篇累牍地摘录演讲的内容,中间穿插着评论。真正出版的是一本薄薄的思想语录,叫《格言录》,每页印着两三条语录,每条四五行字。

一捆一捆的《格言录》运到镇上来,出现在所有酒吧、商店和办公室。我的商店分到一百本,马赫什的汉堡王连锁店分到一百五十本,蒂弗里也分到一百五十本。人行道边的小商贩也进了一些货,每人五到十本:数量多少取决于专员。这些书不是免费派发的,要花钱买,二十法郎一本,五本五本地买。专员得把所有书款返给首都,所以一连两个星期,高大肥胖的专员一直坐着他的路虎四处奔波,车上装满了《格言录》,他得把这些书全部推销出去。

青年卫队也有一些库存,他们在一个星期六下午组织了一次儿童行军活动,把大部分存货打发掉了。这些行军活动每次都搞得很仓促,很狼狈。孩子们穿着蓝衬衫、帆布鞋,几百双小腿忙着抬起放下。有些孩子还很小,这样的行军把他们吓坏了,个个眼泪汪汪的,每走几步都要小跑一阵才能跟上本区的队列。所有人都希望快点儿结束,好赶紧回家——有的孩子住在好几英里之外。

拿着总统的《格言录》行军比平时更狼狈。上午刚下过雨,下午的天空乌云密布,地上的泥泞在慢慢变干,到了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地步,人走在上面,或者有自行车驶过,都会溅起成块成团的泥巴。泥粘在孩子们的帆布鞋上,鞋子整个儿成了红色的,溅在他们黑黑的腿上,看上去就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