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次反叛 2(第6/10页)

真不愧是纳扎努丁!我们都想他这次完了。没想到他还能这么热情地谈论他新去的国家,借此让我们振奋,让我们反思他的运气。居高临下的还是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看到我们这些人处境危险,那天他是来给我一个机会的。

在原来的国家他还有一些产业——一家商店,几个代理处。在把资产转移出这个国家的同时,他觉得还是审慎一些,继续把商店经营下去,免得人家对他的事情过分关注。现在他给我提供的机会就是这家商店,还有那几个代理处。

“它们现在不值什么钱了,不过会好转的。我真想白送给你,不过这对你对我都不好。你一定要见好就收。生意人可不比数学家。你要记住这一点。不要被漂亮的数字搞昏了头。生意人十块钱买进的东西,到了十二块钱就能出手了。有些人十块钱买进了,到了十八块还不松手,想等到二十块。都是漂亮的数字而已。等他的货跌到十块,他就想等到十八块。跌到两块,又想等到十块。或许最后能回到这个价位吧,但他已经浪费了一辈子四分之一的光阴。最后到手的钱只是聊以自慰的数字。”

我问他:“这店——比方说你是十块钱买的,你说你现在卖给我多少钱?”

“两块。过三四年它能涨到六块。非洲总会有生意做,现在只是暂时中断。对我来说,等着它从两块涨到六块太浪费时间。我在乌干达做棉花生意更有赚头,不过对你来说,资本会翻三番。你要记得见好就收。”

纳扎努丁从我的手相上看到了可信,但他看错了。我接过他的生意时在很大程度上失信了。我接手他的生意只是为了逃离。逃离我的家庭,逃离我们这个群体,这也意味着逃离我对他和他女儿心照不宣的承诺。

纳扎努丁的女儿是个可爱的姑娘。她每年到海岸来和姑姑们在一起住几个星期。她受过比我更好的教育,听说以后要进入会计或者律师行业。论条件,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我也挺喜欢她,但只把她当成我的家人一样来喜欢。和她结婚容易得不能再容易,不过和她结婚也会压抑得不能再压抑。我开着我的标致离开海岸,为的就是逃脱这种压抑,逃脱其他的一切。

我失信于纳扎努丁,不过我一直把这个享受生活、喜欢探索的人当作自己的好榜样。我开车去的就是他的小镇。我对这个河湾小镇的全部了解都来自纳扎努丁讲的故事。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发生一些荒唐的事情,这趟艰辛的旅程到达终点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着的居然只是纳扎努丁所说的小镇饭店,以及欧洲的食品和葡萄酒。他说过:“那里的葡萄酒是萨科内和斯皮德。”这是一个商人的观察。他的意思是,即便在那里,在非洲的中部,酒也是从我们东海岸而不是另一边运过去的。但在我的想象中,我由着自己把他的话理解成纯粹的愉悦。

我没有去过真正的欧洲饭店,也没有开心地喝过酒——我们那边是禁止喝酒的。我也知道纳扎努丁描述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但我仍旧开车穿越非洲前往纳扎努丁的小镇,仿佛那种生活可以为我重现。

到了目的地,我才发现纳扎努丁在他的故事里渲染的小镇已经毁掉了,又恢复成了丛林,就像他决定出卖土地时所想象的丛林。尽管我有所准备,尽管别人给我讲述过最近发生的事件,我还是感到震惊和失望。我的失信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不要说葡萄酒!连最简单的食物都很难找。要想吃蔬菜,只能买罐头装的,罐子陈旧不堪,而且价格奇贵;要不就自己种。非洲人抛弃了小镇,回到自己的村庄,日子还好过一些。至少他们可以回到传统的生活,或多或少能做到自给自足。镇上剩下的其他人(包括几个比利时人、一些希腊人和意大利人,还有一小群印度人)就很惨了,要商品没商品,要服务没服务。大家一无所有,被迫像鲁滨逊一样艰难度日。我们有车,住的房子也不错。我买了一套公寓,就在一个空仓库上方,价格非常便宜,简直是半卖半送。不过这还不如披着兽皮住在窝棚里,这样日子过起来还不至于显得如此难堪。商店里空无一物,喝水也成问题,供电时有时无,汽油也经常短缺。

有一次,我们接连几个星期弄不到煤油,两条空油船在河下游被人劫走,当成大河的馈赠拖走,停放到一条秘密的溪流上,改装成住人的地方。这里的人为了防蛇,喜欢把院子刮得干干净净,一直刮到红土层,所以驳船的钢甲板就成了理想的地板。

在这些没有煤油的早上,我只好用木炭生火烧水。生火的器皿是一只英国造的铸铁火盆,是我商店里的存货,本来是卖给当地的非洲人的。我把火盆搬到屋子后面楼梯的中间平台上,蹲在那里用扇子扇。周围的人在做同样的事,炊烟四处升起,把这一带都染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