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次反叛 1(第2/3页)
扎贝思十分清楚村子里的人需要什么,知道他们能出多少钱,愿出多少钱。海岸的商人(包括我父亲)经常说——特别是进错了东西自我安慰的时候——任何东西最终都会有人买。这里却不是这样。大家对新东西甚至现代化的东西感兴趣,比如注射器,这挺让我吃惊。不过,他们的口味有些先入为主,拘泥于头一次接受的东西。他们只相信固定的样式,固定的商标。我要是向扎贝思“推销”什么,那也是徒劳。我只能尽量进些他们熟悉的货物。这生意做起来有些乏味,不过倒也省事。这使扎贝思成为一个不错的商人,很直接,通常对一个非洲人来说,她的确是这样。
扎贝思是文盲。她把复杂的采购清单都记在脑子里,她甚至记得上次采购的价格。她从来不赊账,她讨厌赊账。每次买东西她都从小手提包里掏钱出来,现货现付。每次进城她都拎着那个手提包。每个商贩都知道扎贝思的手提包。她不是不信任银行,而是根本不了解。
我和她谈话用的是混合了南腔北调的河边语言,我告诉她:“有一天,贝思,有人会把你的包抢走。你这样带着钱到处跑不安全啊。”
“到了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萨林姆爷,我就会知道该待在家里。”
这种思维很奇怪,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女人。
“爷”是“老爷”的简称。她叫我“老爷”是因为我是外国人,是大老远从海岸过来的,而且说英语。还有,叫我“老爷”是为了把我和其他外国居民区分开来,她叫他们“先生”。当然,这都是“大人物”到来之前的事情。他一来,就把我们通通变成了“公民”。开始还没问题,不过后来他让我们生活于其中的那套谎言叫老百姓搞不明白了,害怕了。然后出现了比大人物的神物更厉害的神物,他们就决定把这一切都做个了断,恢复原状。
扎贝思的村子离这里只有六十英里左右,不过离公路——就是条羊肠小道——还有一些距离,离主河道也颇有几英里路。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都不好走,得花上两天时间。如果雨季走陆路,甚至要三天时间。一开始,扎贝思总是从陆路过来,和她手下那帮妇女一起跋山涉水,来到公路上,等着马车、卡车或者大巴车。后来汽船恢复航行了,扎贝思就从水路过来,但这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村里伸出来的秘密河道既狭窄又艰险,还有很多嗡嗡叫的蚊子。扎贝思和她手下的女人们乘着独木舟,有时用篙撑,有时用手推,想方设法赶到主河道。到了那里,她们就在岸边等着汽船来。她们的独木舟里装满了货,大多数是食物,要卖给汽船和拖在汽船后面的驳船上的乘客。食物主要是鱼和猴肉,有的是新鲜的,有的是“烘焙”的,烘焙是乡下的一种熏法,一般都熏得焦黑,外边结了一层黑壳。有时她们会捎上一条熏蛇,或是熏小鳄鱼,黑乎乎的一块,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不过扒开焦煳的外壳,里面的肉倒是白白嫩嫩的。
汽船和拖在后面的驳船一出现,扎贝思就和她手下的女人们划着桨,撑着篙,赶到河中央,靠近汽船的航道,顺着水流往下漂。汽船过去了,独木舟在浪花中不住地颠簸。独木舟和驳船靠近的时刻非常关键,扎贝思和她的女助手们迅速抛出绳子,套到驳船下层的钢甲板上,那上面总会有人接住绳子,拴在舱壁上。独木舟本来是挨着驳船往下漂的,被拴住后,开始调转方向。这时候,驳船上的人把纸票子或者布料扔下来,落在他们要买的鱼肉和猴肉上。
汽船或驳船开过的时候,把独木舟拴在上面来搭顺风船,这种做法在大河上是被认可的,不过风险很大。河道有上千英里,汽船每跑一趟,都有舟毁人亡的传闻。不过这种风险值得一冒:接下来,小贩扎贝思就跟在汽船后面,轻轻松松地逆流而上,一直到小镇边上。在离码头不远的大教堂废墟旁,她把独木舟解下来。她不想直接停靠在码头上,那里有当官的,总想收点什么税。这趟路真不容易!为了卖出一些简单的土特产,给乡亲们捎点货回去,得经历多少麻烦和危险!
汽船到来前一两天,码头大门外的空地上摆开了集市,搭起了帐篷。扎贝思在镇上的时候,就待在帐篷中。要是下雨,她就睡在杂货店或者酒吧的走廊上。后来镇上开始有了非洲客栈,她就到客栈去住。她到我店里来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她曾经跋山涉水,一连几天露宿在外。她总是穿得整整齐齐,身上按非洲的样式裹着棉布,褶皱层层叠叠,显出她臀部的肥大。她头上包着头巾,是河下游的那种样式。她拎着手提包,里面塞着皱巴巴的票子,有的是乡亲们给她买货的,有的是在汽船或驳船上卖东西的所得。她买货,付款。汽船开走前的几个钟头,她手下的女人们会赶过来把货搬走。那些女人身材矮小瘦削,头发稀疏,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工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