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第3/14页)
外面,风吹得树都弯了,雪模糊了人们的视线。是一场小的暴风雪,在这个地方没什么特别的。窗台上有把旧铜墨水壶,壶嘴长长的。这把壶弗朗西丝经常见,会让她想起《一千零一夜》之类的东西,有种沉默、快乐和异域的征兆或者说暗示。
四点后在走廊里见到泰德时,泰德和她打招呼:“嗨,你好!”然后压低声音说:“在储藏室等我。我马上就来。”
“好,”弗朗西丝说,“好的。”她把一些音乐书锁起来,把钢琴盖合上,焦躁不安地磨蹭了一会儿,然后等所有学生都走了,就跑上楼,来到科学课教室。和教室相连的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宽敞的小房间,那就是泰德的储藏室。他还没到。
这是个储存间,靠墙两侧的架子上摆满了瓶子,瓶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化学药品。如果没有标签,她只认识硫酸铜,记得那漂亮的颜色。架子上还有本生灯、烧瓶、试管、一副人体骨骼标本、一副猫的骨骼标本、一些装在瓶子里的器官,也可能是有机组织,她没有仔细看,而且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也未必能看清楚。
弗朗西丝担心门房会进来,或者泰德指导的学生也有可能来,比如做霉菌或蛙卵研究(当然,季节不对)项目的学生。他们要是回来该怎么办?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心怦怦直跳。当她意识到是泰德时,心情并没有平静下来,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激动。她的心突突地跳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强烈的、不可遏制的期待。虽然快乐,但对身体来说,却和恐惧一样令人难以承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听到泰德锁门的声音。
泰德出现在储藏室门口。他带上门,只留下一条缝,屋子里几乎一片漆黑。那一刻,弗朗西丝看他的眼光有两种。一种是一年前的那种,那时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科学课教师泰德·马卡瓦拉,虽然不到四十岁,但是没有参军;他倒是有妻子和三个孩子,也许还有心脏杂音或类似的什么问题;他看上去确实很疲惫。泰德个子高高的,有点驼背,黑头发,肤色很深,表情急躁却不乏滑稽,双眼疲惫但不失神采。大概泰德看弗朗西丝的眼光也一样:她带着犹豫、恐惧的表情站在那儿,大衣搭在胳膊上,靴子提在手里。(她觉得不应该把衣服留在教师衣帽间。)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不能以另外一种眼光看对方,不记得改变是怎样发生的了,不知道如果上天没有给他们这个恩惠会怎样。如果是那样,他们在这儿做什么?
泰德关门的时候,弗朗西丝再次抬起眼看他:他的侧脸和颧骨是绝妙的、完美的鞑靼人的线条。在她看来,关门这一动作隐秘而无情。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回到没有改变的时候了。改变已经发生了。
接下来的一切一如往常:舔,压,舌头,身体,挑逗,伤害,安慰,鼓励,殷勤备至。和保罗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怀疑整件事都是骗局,有点像皇帝的新衣之类;怀疑没有人像他们装的那样,真的有那种感受,她和保罗当然也没有。整件事有种糟糕的氛围:道歉、拘谨、尴尬;尤其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还要呻吟,说甜言蜜语,告诉对方自己很快乐。可是不,那不是骗局,都是真的,胜过一切;那些预兆——紧闭的双眼,沿脊柱而行的战栗,所有那些原始的愚蠢行为——也都是真的。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她问泰德。
“哦,不会太多的,也许有十来个。”
“可能永远都流行不起来。”
“嗯,在大众中永远都流行不起来。”
架子之间的空间狭小,又有那么多易碎的设备,她怎么没想到把靴子和大衣放下呢?实际上她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拥抱这么久,这么热烈。她以为他有事要跟自己说呢。
泰德把门打开一点,让外面进来一点光;然后从弗朗西丝手里拿过靴子,放在门外;拿过她的大衣,但是没有放在外面,而是展开,铺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弗朗西丝第一次见泰德做类似的事情是在春天的时候,在寒冷的、还没有长出树叶的树林里,他脱下自己的风衣,有些笨拙地铺在地上。这个简单的准备动作让弗朗西丝很受感动,他就那样不慌不忙地把衣服铺开、拍平,没有任何问题、任何疑问。直到那时,弗朗西丝才确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温和、平静、有宿命感。泰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跪在地上铺大衣,唤起了弗朗西丝的回忆。同时弗朗西丝又想:如果他想现在做,是不是说周三就不能过来了?周三晚上是他们固定的见面时间。
唱诗班的排练结束后,他们在教堂见面。弗朗西丝会留在教堂里弹管风琴,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大约十一点钟,她会下楼,关灯,然后在后门——也就是主日学校的门口等泰德。他们是在天气变冷的时候想起来这么做的。泰德是怎么跟妻子说的,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