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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状红皮藻(第6/9页)

莉迪娅第一次见到邓肯是在一家书店,她的朋友沃伦在那儿上班。有一天,莉迪娅在等沃伦一起出去吃午饭,沃伦去取外套了。这时有人请另一个店员雪莉帮忙找一本《波斯人信札》,那个人就是邓肯。雪莉带着邓肯走到该书所在的位置。书店里很安静,莉迪娅听邓肯说,这本书一定不好上架,该把它归为小说呢,还是政论文呢。莉迪娅觉得邓肯的话暴露了一些信息,说明他让自己显得博学多识,与众不同。对于光顾这里的客人来说,这大概没什么稀奇的。后来她还会想起这一刻,想到他的无能为力、略显逢迎和缺乏自信,觉得很有意思。沃伦穿好外套回来了,跟邓肯打过招呼后,一边和莉迪娅一起往外走,一边小声对她说:“铁皮人[11] 。”沃伦和雪莉喜欢给客人们取绰号,莉迪娅听他说过“大理石嘴”、“鹰嘴豆”和“殖民地公爵夫人”,而邓肯是“铁皮人”。她觉得,他们之所以给邓肯取这个绰号,一定是因为他身上穿的那件平整的灰大衣;还有他的头发也是浅灰色的,年轻时显然是金黄色的。邓肯并不瘦,脸部线条也不是棱角突出的那种,看上去关节也不会嘎吱作响;他身体灵活、健壮,表情愉快而不失严肃;皮肤白皙,打扮得干净利落、整整齐齐。

莉迪娅没跟邓肯说起过绰号的事,没说曾经在书店里见过他。大约一周后,他们在一家出版社组织的聚会上见面,邓肯不记得曾见过她。莉迪娅想,在书店那天,邓肯可能只顾着和雪莉说话了,没看到自己。

莉迪娅相信自己对事物的理解,通常是这样。她相信自己对沃伦的判断,对沃伦的朋友雪莉也一样,也包括偶然认识的人,像经营旅馆的这对夫妻、斯坦利先生,还有一起打牌的那几个人。她觉得自己知道人们行为背后的原因,并常常高估自己那些未经证明的推测和未经证实的猜想。但想到和邓肯之间的冲突,她却觉得自己愚蠢而无助。她还是能滔滔不绝,因为解释是她的习惯,但即便是对自己说的话,她也不相信。所以说话没有用,还不如蒙上头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呢。

她问自己,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权力。她知道是谁,但想知道是什么、在什么时候——权力的转移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自尊和理性是什么时候全面退位的?

莉迪娅上床后看了半个小时书,然后穿过过道去卫生间。已经过了午夜,房子里一片漆黑。她半开着房间的门,没开过道的灯。尤金的房门也半开着,她经过那里时,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像呻吟,又像耳语。她想起劳伦斯说的,尤金在睡梦里会大喊,但这不是睡着时发出的声音,她知道尤金是醒着的。在漆黑的房间里,尤金躺在床上,望着门口,试图引诱她。这引诱充满色情意味,很直接,听上去又有些无助,就像他站在窗边坦白地承认自己害怕一样。莉迪娅继续往前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把门关上,闩好。其实即便在当时,她也觉得这样做毫无必要,尤金绝不会硬闯,他身上没有那种蛮横的气质。

接下来她就那么躺着。她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想冒险了。本来可以去尤金那儿,甚至更早的时候可以给劳伦斯一个暗示。换作过去,她可能会那么做。可能做,也可能不做,要看自己的感觉。现在好像没有这个可能了。她感觉自己像被裹住了,被无聊的知识层层包裹,严严实实地保护着。这当然都不是坏事——它让你的思想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面前。没有了欲望的驱使,你可以更从容、更平和地进行思考。

她在想,那些男人会是什么样的情人。劳伦斯是不错的选择,他和自己年龄最为接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可以预见,可能他还很习惯这种谨慎的偶遇呢。他表示亲近的方式会有些粗俗,但她不一定反感。他会很高兴,很快活,很谨慎,也许还有点暗喜,会认认真真地向她献殷勤,也不忘借机插一句警告:开个玩笑,或友好地骂她一句,来提醒她他们之间的关系。

尤金绝不会认为有这个必要。不过对于情人,他会比劳伦斯忘得还要快。(快得多,因为劳伦斯虽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事后却会担心有不好的后果,所以必须筑起一道严格的防线。)尤金会和劳伦斯一样老练。多年来,姑娘们和妇女们一定和莉迪娅一样,在回应尤金那种请求,那种率真的坦白。她认为尤金会很慷慨,他应该是一个懂得感恩、忘我的情人,对自己的女人非常好,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女人们绝不会找他的麻烦,不会逼着他结婚或追着他哭哭啼啼的。她们对那些说话有保留、前后不一致、开空头支票、骗人和嘲弄别人的男人才会那样。那些男人会让女人们怀孕,女人们会疯狂地给他们写信,说如何如何爱他们,也会对他们施以报复。尤金不会有这些麻烦,他是个天真快乐的爱情奇才,直到什么时候觉得该结婚了,他会娶一个相貌普通、母亲一般的姑娘,也许比他大一点,精明一点。他会是个忠诚的丈夫,对妻子很好,妻子会照顾好家;他们会拥有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