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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德列家族和弗莱明家族(第3/14页)

母亲不太喜欢达格利什镇。她总是说起渥太华谷的福克米尔斯镇,那是她和表姐妹们上高中的地方,也是她们的祖父(外祖父)从英格兰来到加拿大,最初落脚的地方。她还总是说起英格兰。当然,她从来没去过那儿。母亲对福克米尔斯镇赞叹不已,说那儿有石头建的房子,公共建筑朴素、漂亮(她说和休伦县的很不一样,休伦县的建筑就是用砖搭起的一个庞然大物,然后再在上面立一座塔),街道铺得平平整整,商店服务优良,商品质量比这里好,人的素质也更高。达格利什镇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会被福克米尔斯镇有地位的人家取笑,而福克米尔斯镇有地位的人家一旦和某些英格兰家族打交道,又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我母亲就有些亲戚在英格兰。

关系,关系道尽了一切。姨妈们本身就是一台戏,但同时也处在关系网中,与这个真实、不乏成功人士而又危险的世界紧密相连。她们知道如何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并且已经引起了一定的关注。她们可以驾驭一堂课,管理一间产科病房,左右公众意见,也懂得如何与出租车司机和火车上的列车员打交道。

她们——包括我母亲在内——还有另外一层关系网,联系着她们和英格兰,她们和历史。事实上,加拿大的苏格兰人后裔(在休伦县我们叫他们“斯考奇”[3] )和爱尔兰人后裔会相当坦率地告诉你,他们的祖先是在爱尔兰大饥荒时来加拿大的,当时他们衣衫褴褛,一无所有;或者他们的祖先是牧羊人、农业工人或没有土地的穷人。但是英格兰人后裔却会讲起一些败家子或小儿子不务正业的故事,讲他们穷困潦倒、丧失继承权或者和不体面的伴侣私奔的故事。有些也许确有其事,因为那时苏格兰和爱尔兰的生存状况不好,迫使人们大规模移民,而同时期的英格兰人选择背井离乡,原因可能更多样,因人而异。

母亲的家族——查德列家族——就是这样。按姓氏来说,伊莎贝尔姨妈和艾丽斯姨妈已经不算查德列家族的人了,但她们的母亲曾经是;我母亲曾是查德列家族的一员,嫁给我父亲之后就成了弗莱明家的人;弗洛拉姨妈和威妮弗雷德姨妈仍然属于查德列家族。她们共同的祖父(外祖父)年轻时离开英格兰来到了加拿大,至于个中缘由,她们各执一词。我母亲相信她的祖父曾是牛津大学的学生,用光家里给他的钱之后就没有脸回家了,那些钱是他赌博输掉的。不,伊莎贝尔姨妈说,那只是传说;真相是他把一个女仆的肚子搞大了,不得不跟她结婚,带她来了加拿大。母亲说,他们家族的地产在坎特伯雷附近——就是“坎特伯雷朝圣者”和“风铃草”[4] 中的那个坎特伯雷,其他人则对此表示怀疑。弗洛拉姨妈说他们的家在英格兰西部,据说“查德列”这个姓氏和“乔姆利”有关系;那里有个乔姆利勋爵,查德列家族有可能是乔姆利家族的一个分支。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弗洛拉姨妈说,这可能是一个法国姓氏,原本是Champ de laiche,意思是“莎草地”。这么说,查德列家族有可能是跟随征服者威廉来到英格兰的。

伊莎贝尔姨妈说自己没读过多少书,英格兰历史上她唯一知道的人物就是苏格兰玛丽女王了。她希望有人告诉她,征服者威廉的时代是在苏格兰玛丽女王之前呢,还是之后。

“莎草地,”我父亲愉快地说,“那确实发不了什么财。”

“我可分不清什么莎草和燕麦,”艾丽斯姨妈说,“但是姥爷说过,他们在英格兰很有钱,是当地的贵族。”

“之前,”弗洛拉姨妈说,“而且苏格兰玛丽女王甚至都不是英格兰人。”

“我看名字就知道了,”伊莎贝尔姨妈说,“所以……哈哈。”

她们每个人都相信,无论详情如何,祖父(外祖父)家一定遭受过某种灾难,然后败落了;在她们身后,在遥远的英格兰,有土地、房子、安逸的生活和家族的荣耀。她们想起自己的祖父(外祖父),怎么可能不这样想?

曾外祖父曾在福克米尔斯镇的邮局工作。他的妻子,不管是不是被他引诱的女仆,为他生了八个孩子后去世了。等大一点的孩子们出去工作,为家里挣钱了(没必要浪费时间让他们接受教育),这位父亲马上就辞了职。跟邮局局长吵架是他辞职的直接原因,不过他确实是不想干了,决定待在家里,让孩子们供养他。曾外祖父有股绅士派头,他博览群书,能说会道,也颇有自尊。孩子们尽心赡养他,本本分分地干着最普通的工作,但是都鼓励自己的孩子(每人只生了一两个,大多是女孩)去读商学院、师范学院或护士培训学校。这些孩子就是我母亲和她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她们经常谈论自私、任性的祖父(外祖父),但对于辛苦工作、体面生活的父母,却几乎绝口不提。真是个老势利眼,她们说,可是又那么英俊,哪怕老了都还风度翩翩;骂人的话脱口而出又恰如其分,说话那么尖刻。有一次,在遥远的多伦多,就在伊顿百货商店的一楼,福克米尔斯镇马具店老板的老婆上去和他打招呼。那个女人没有恶意,也没有头脑,她朝曾外祖父大声喊道:“瞧,大老远地在这儿碰到家乡来的朋友了,真是叫人开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