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克诺尔克(第7/9页)

处在极度兴奋状态的尼科勒塔决不会发现马德尔那令人诧异的混乱逻辑。不然,当她听到他把自己吹嘘为批判资产阶级时代的讽刺家,并在鞭挞其同时代的人时居然把莱茵工业家和旧德意志军官奉为既能严守纪律又具备英雄气概的偶像时,就会震惊异常了。

他怒火中烧地叫了起来,以致坐在周围喝红葡萄酒的老头儿们都吃惊地转过脸来看。激愤的马德尔说,现在连女人也无纪律。她们已经不懂什么是爱情,她们热衷于把爱情当交易,变得像男人一样肤浅和庸俗。这时,尼科勒塔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挑战的味道,这使马德尔赶紧献殷勤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还有例外。”

随后他又开始谩骂攻击。他认为自从废除义务兵役制以来,德国的男人们已经不懂得要遵守秩序和尊敬别人。在今天这种堕落的民主制度下,一切都是冒牌货,都是假货,一切都是欺骗。

“假若不是这种情况,”马德尔不无苦涩地问,“我不就成了国家元首了吗?我大脑具有强大的智力和判断力,因而我所肩负的使命难道不就是对百姓生活中的重大问题做出决断吗?可是现在呢,人们凭借他们的良知和标准已无法甄辨真正的权威。我的呼声被视作当代邪恶思想的无声抗议。”

他的眼睛里冒出怒火,憔悴的脸上,苍白的脸色和黑色的小胡子形成鲜明的对比。面孔因盛怒而扭曲。尼科勒塔宽慰他说,在活着的作家里,没有一个人的剧本上演场数能超过他。这时他的脸上才露出了微笑,虚荣心马上得到了满足。可是很快,又阴霾满面。

蓦然间他对正陶醉于同巴尔巴拉甜言蜜语的亨德里克喊道:“您当过兵吗,先生?”

亨德里克感到十分意外,对这种气势汹汹的问话很震惊,他马上把那张惊愕的脸转向马德尔。

但马德尔要求道:“您答话呀,先生!”

亨德里克勉强地微微一笑,说:“没有,当然没有……感谢上帝,幸而没有……”

对此,马德尔感到了胜利的喜悦,他笑了。“瞧吧,又是这种情况!没纪律!没毅力!先生,您遵守纪律吗?您有高尚的人格吗?我目之所及,见到的全是冒牌货,全是假货,真是粗俗成风啊!”

这样的无礼举动,亨德里克不知该做何种反应才好。他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为了顾及身边的两位小姐,又慑服于马德尔的名气,还是决定忍气吞声,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名声。

这时,马德尔已把声音压低到可怕的程度,眼睛显出先知先觉的神采,这种变化,多么令人震惊和奇怪。“结局,一切都是可怕的。”他窃窃私语。

马德尔的目光里真是充满了强大的想象力,但现在这股力量不知推射到哪个遥远的地方,哪个万丈深渊了。

“大祸要临头了。临头那一天,孩子们,想想我!我早就预见、预知过了。这个时代在腐败,在发臭。想想吧!我早就闻到了。谁也骗不了我。我预感到正在酝酿的灾难,这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它将吞噬所有人,除我以外谁也幸免不了。现存的一切已腐朽不堪。对此,我已感觉到了,感受到了,预测到了。一旦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们都会被埋葬。孩子们,你们活不了啦,想到这儿我就很难过。至于我呢,反正好日子我已经享受过了。”

马德尔五十岁了,先后结过三次婚。他受过敌视和嘲笑,也体验过成就、荣誉和财富。

他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他在疲倦地呼哧呼哧地大喘气,其他人谁都不吭声,并垂下了眼皮。

但马德尔自己骤然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和心情。他斟上红葡萄酒,一下又变得惹人喜欢了。他恭维刚才被自己污辱过的亨德里克具有表演天才,并以恩赐式的口气说:“我凡事了如指掌。你扮演的角色相当精彩,你为我写的对白增添了光彩。那帮自诩为演员的人,把我剧本中的人物演得毫无生气,把角色都糟蹋了。可是您亨德里克还知道一点儿戏剧是怎么一回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依我看来,您就是这样的猴子。干杯!”这时他举起红葡萄酒杯。

“看来您同我们的巴尔巴拉聊得不坏啊!”他风趣地说。巴尔巴拉则以严肃的目光回答了他那嘲弄的微笑。

令亨德里克感到奇怪的是,马德尔吹嘘对如何估计一个女人的价值,有万无一失的本能。可是他根本没有把巴尔巴拉放在眼里,心里只有尼科勒塔。尼科勒塔小心翼翼地避开巴尔巴拉时而向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既温柔又含有某种忧虑。

高级堂倌端上来马德尔要的配最后一道菜的香槟酒。时间已到午夜,在这家讲究的饭店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如果没有这四个怪人,早就打烊了。马德尔明示堂倌,只要肯加点儿班,小费少不了。这位大讽刺家,凭借其没落时代觉醒的良知,正在施展其平易近人的天赋和本领。他将普鲁士军队中流传的笑话与东欧犹太人的诙谐融合到一起讲了无数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