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濹东绮谭 八(第2/3页)

她的言谈之中听不出半点地方方言,她的脸相和周身肤色又长得很美,这可以证明她并非东京或东京附近出生的女人,我认为她是从遥远的外省移居东京的人的后裔。她性格活泼,并不为自己现在的境遇感到悲伤,相反倒是精力充沛、富有才智,似乎正以迄今为止的经历为资本,在一门心思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呢。她对我随心所欲的说话也毫不怀疑地聆听,对于男人的感情,从她的态度看,便可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只要将阿雪与银座、上野一带那些长年混迹于各咖啡馆里的女招待们作一比较,便使我觉得像阿雪这样的女人可以说是正直和纯朴的,也可以说她对生活还有不少认真之处。

偶尔将银座一带的女招待和寻常巷陌里的私娼作一比较,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喜欢后者,和她们还有共同相通的人情可叙。从街道的景致来看,我又将两处作了比较,后者并不以浅薄的外观美为荣,不会有什么因徒有其表而使人产生不快的事发生。虽说路旁都并排开设着摊棚店铺,但是这儿看不到醉汉三五成群地结伙而行,在银座那儿视为寻常事情的头破血流的殴斗这儿几乎看不见。那些衣冠楚楚、却难以相信他有与其装束适称的职业的中年人,多凶神恶煞,他们肆无忌惮地晃荡、挥舞拐杖,哼唱歌曲,对路过的女子恶言相骂,这也是除了银座之外的大街上所看不到的情景吧。然而穿一双旧木屐和一条旧裤子来到这个近郊,即便在人多杂乱的夜晚,也比去银座的小街来得安全,到处绕道的麻烦事也很少发生。

这条有邮筒的热闹的小街以绸缎店附近的灯光最亮,再往前便渐渐地冷清了,这儿的米店、蔬菜店、鱼糕店特别引人注目。接着我来到木材店堆放木材的地方,这儿我来过几次已经熟悉,脚步不等大脑指挥,马上朝自行车寄放处和五金店之间的巷头走去。

一走进这条巷子就能看到伏见稻荷神社那面肮脏的旗帜,看来,那些专逛妓院区不登楼的看客们还没发现这条路,进出的人比其他巷子少得多。我以此为幸,经常从这条巷口悄悄走进巷子。街面房子的后面栽种着许多长势繁茂的无花果,河浜边的栅栏上爬满了葡萄藤。我一边回头望着与周围气氛颇不协调的风景,一边窥视着阿雪家的窗口。

二楼的客人好像还在,窗帘上印着灯影,下面的窗口敞开着,街面上的收音机这会儿似乎关闭了。我把在庙会上买的花盆从窗口悄悄地放进去,这天夜晚就此结束,我朝白髯桥方向走去。后面驶来了一辆开往浅草去的京成线公共汽车,我搞不清车站设在何处,一个劲地走着想找到车站,一会儿便看到前方大桥上闪烁的灯光。

我从今年夏天开始起草的小说《失踪》至今尚未写成。想到今天夜里阿雪说的“已经有三个月啦”这句话,我觉得自己起稿的日期比这还要来得早些。小说稿的最后一章,我想以种田顺平因为租的房间闷热,在某日夜晚带着同住的女招待澄子到白髯桥上纳凉,并商量今后的事作结束,所以我没有在河堤上拐弯,而是直接上桥凭栏观察。

最初在确定《失踪》的构思时,我打算让年方二十四岁的女招待和五十一岁的种田两人轻易地结合起来,随着写作的深入,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自然,因此在炎热季节到来的同时,也就停笔中止了写作。

现在我倚着桥上的栏杆,听着从河流下游方向的公园里传来的集体舞的音乐和歌声,又想起刚才阿雪凭窗说“已经有三个月啦”这句话时的语调和表情,顿时感到澄子和种田的结合并不勉强,不会让人当做是作者随意想象编造出来的角色加以摈弃,我觉得一开始定下的构思写到一半改变反而会使整篇小说变得不伦不类。

我在雷门雇了流动出租汽车回到家里,和往常一样洗了脸梳理好头发,马上点燃了砚台边香炉中的香,然后重新读起搁浅的小说稿的最后一章。

“那儿看得见的,是什么呀?是工厂?”

“是煤气公司还是别的什么公司吧。据说那一带过去是景致很美的地方。我是从小说里知道的。”

“过去看看吧,时间还不晚。”

“过了桥就有个派出所呀!”

“是嘛。那么往回走吧。我们就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处处避人耳目。”

“你呀,别这样……大声好吗?”

“……”

“说不定让什么人听去了呢……”

“是啊。不过这样躲躲闪闪的生活我还是第一次领教,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以忘怀的感受呀。”

“不是有一首歌曲叫做《远离红尘》吗……隐居深山。”

“阿澄,我觉得从昨夜起我突然变得年轻了,只有昨夜我活得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