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一(第2/3页)

“时常会有,不过,大多是零零星星的。老爷,《花月杂志》您有吗?”

“有的。”

传来开玻璃门的声音,我和店老板一齐回过头去,进来的也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面庞瘦削,秃顶,一副寒碜相。他把一只肮脏的带条纹的包袱放在柜台旁的旧书上说:

“这汽车实在令人讨厌。今天差点儿没在车祸里送命。”

“说什么既方便又便宜,还安全可靠,哪儿有的事!不过,您没受伤吧?”

“没事儿。不过护身符挤碎了。出租汽车和对面开来的大客车撞上啦,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儿后怕。我今天到鸠谷的集市上去了,买来些奇妙的东西和旧货,真不错呢。现在这种东西几乎没人会要,不过呢,我一见就喜欢上了。”

那个秃老头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条像是女人穿的碎花纹单衣和上半部用其他布做的长衬衫来给我们看。那件单衣是用小浜绉绸做的,而长衬衫袖子的印花绸也与众不同,看来都是明治维新前后的东西,并非年代多么久远的古董。

不过,用它来裱原作风俗画,作近来流行的小型文卷箱的镶板或者作插图小说的书套,说不定还真合适呢,所以当时脑子一发热,在买下旧杂志的同时,顺便买了一件长衬衫,那秃头老板用纸帮我把《芳谭杂志》的合订本和衬衫一起包好,我捧着纸包离开了书店。

我想乘往返于日本堤的公共汽车,在大门前的车站上站了一阵,流动出租汽车的招呼声令人厌烦,于是我又拐到来时经过的小街,挑选那些电车和出租汽车不经过的幽暗的小马路行走,一会儿来到从街树间可以看到言问桥灯的地方。早听说河边公园不太平,我就没有往岸边走去,而是顺着灯亮的小径,在铁链子围着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在刚才走来的半路上,我顺便买了面包和罐头,用包袱巾把它们包好。现在,我又把这些东西与旧杂志、旧服装包在一起。可是,这包袱皮似乎略微小了些,两堆硬东西和软东西放在一起怎么也包不起来。最后我想,只能把罐头放到大衣的口袋里,其他的东西包在一起,这样或许包起来会好拿一些。我把包袱巾平摊在草地上,专注地一样一样摆弄着要包的东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喂,你在干什么”的叫声。随着军刀的响声,从树下跑出来一个巡警,伸出他猿猴般的长手臂按住了我的肩头。

我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打好包袱结,站起来,那巡警急不暇待地从后面顶住我的肘部说:“到那边去!”

沿着公园的小径,我们很快就来到言问桥边,巡警把我带到大马路对面的派出所交给站岗的警察,又急急忙忙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派出所的警察站在门口开始对我讯问:“现在这时候,你从哪儿来呀?”

“从对面来的。”

“对面,什么地方?”

“从河那边来。”

“河,哪儿的河?”

“真土山麓的山谷堀。”

“你叫什么?”

“大江匡。”我回答时,见警察拿出记事本,又补充说,“匡是匚字里面加个王字,《论语》中的‘一匡天下’这句话里有这个字。”

警察瞪了我一眼,差点儿要把“住口”两个字喊出来。他伸出手,猛地解开我的大衣纽扣,翻过来查看里面。

“没有标记嘛!”接着,他又想看上衣的衬里。

“什么标记呀?”我放下包袱,把上衣和西装背心解开让他看。

“住哪里?”

“麻布区御箪笥町一街六号。”

“什么职业?”

“什么也不干。”

“啊,无业。年龄多少?”

“己卯年生。”

“我问你几岁了!”

“明治十二年是己卯年。”我本想就此不再答复他,可又怕再生是非,就说,“五十八岁。”

“倒是一点不见老嘛!”

“嘿嘿嘿嘿。”

“叫什么名字呀?”

“刚才不是说了嘛,大江匡。”

“家里几口人?”

“三口。”我答道。

其实,我是独身一人,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倘若照实说来,会越来越遭怀疑,所以才回答说家里有三口人。

“家有三口,那么除了夫人之外还有谁?”警察为我作的安排正是我想说的。

“老婆和老娘。”

“夫人多少岁数?”

我有点为难,想起了四五年前跟我有过一段来往的女人,就回答说:“三十一。明治三十九年七月十四日丙午年生……”

要是他再追问姓名,我就想说出自己写的小说中的女人名字。可是,警察没再问,从上到下地摁着我的大衣和西服的口袋。

“这是什么?”

“烟管和眼镜。”

“嗯,这个呢?”

“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