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田川(第2/3页)
萝月在走廊近处坐到练习结束,他摇着扇子,因为刚才喝的凉酒尚未全醒,所以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和正在练习的男子一起唱起来,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毫无顾忌地打个饱嗝后,轻轻地左右摇晃着身体,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阿丰的脸。阿丰已经四十多岁了,在昏黄的油灯光的照射下,她那瘦小的身体显得愈加苍老。忽然间,想到她过去曾是上好当铺里可爱的深闺小姐时,萝月先是感慨这种悲哀、寂寥的现实,接着,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当初自己也很年轻漂亮,惹女人喜欢,因只顾玩乐,最终落到和家里永远断绝关系的地步。如今,当时的往事怎么想都不是事实,而只是一种梦境。用算盘砸自己脑袋的父亲也罢,哭着对自己忠告的忠心耿耿的管家也罢,要分店独自开业的阿丰丈夫也罢,他们时怒时喜,时笑时哭,挥汗不知厌倦地拼命工作,可是如今,一个个全死了,无论他们是否来到过这个世上,其结局无一例外。所幸的是自己和阿丰活着的时候,那些人还会留在两人的记忆之中,不久,当我们俩也死去之后,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哥哥,本来我想两三天之内到府上去打扰的。”阿丰突然说。
那个排练的男子反复练了几遍《小稻半兵卫》之后又开始练说《其妻八郎兵卫》,练了两三遍后就回去了。萝月煞有介事地换了个坐姿,用扇子轻轻地拍着膝盖。
“本来么,”阿丰重复刚才的话,“驹込的寺庙在市区改划时要被拆除,这样一来,谢世父亲的坟墓就得搬到谷中或染井之类的地方去,四五天前寺庙里派了人来,所以,我正想找你商量怎么办呢!”
“原来这样。”萝月点点头说,“这事倒不可置之不理。爸爸死了有多少年啦……”
萝月歪着头算计,阿丰还在不停地往下说着染井墓地的地价一坪(6)要多少钱啦,要如何对寺庙表示心意啦,她的意思是女人干这事不行,得让萝月这个男人出面把一切事全揽去处理。
萝月原本是小石川表町相模屋当铺的继承人,因为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年轻轻的就放弃了继承权。顽固的父亲去世后,由娶了妹妹为妻的当铺管家忠实地继承了相模屋的买卖。然而,明治维新后时势大变,家运日见衰败,不巧又遇上一场大火,当铺就这样垮了,于是,热衷于风流雅兴的萝月不得不靠俳谐生活。而阿丰在此之后又失去了丈夫,连遭不幸,幸亏依靠昔日成名的演艺,当上了常盘津的师傅并以此维持生计。阿丰有个儿子,今年十八岁。这个沦落的母亲活在世上的唯一欢乐,便是看着独苗儿子长吉出人头地。根据商人不知何时会破产的经历,阿丰觉得即便自己三餐并作两餐,也得把儿子送进大学,将来可挣大钱。
萝月师傅喝干了凉茶,问:“长吉怎么样啦?”
阿丰马上颇为得意地说:“学校现在正放暑假,可不能让他玩,我让他到本乡去上夜校了。”
“那么,要很晚才回来啰?”
“是的,总要在十点以后。虽说可坐电车,可路还是太远。”
“和咱们这辈人不同,如今的年轻人真叫人钦佩。”萝月停了停又说,“现在他还在上中学吧?我没孩子,不了解当今学校的事。到上大学还要好几年吧?”
“明年毕业后参加考试,上大学之前,还要上一所……大的学校(7)。”阿丰真恨不得一口气全给哥哥说清,心里再急得慌,毕竟是个不甚了解时势的女人,很快就说乱了套。
“这得花一大笔钱呀!”
“是呀,这笔钱大多没有着落呢。嗨,每月学费一圆,书费及每次考试起码两三圆,加上一年四季都得穿西服,鞋子一年都得穿两双哟!”
阿丰说得来劲,提高了声调,大概是为了让别人更了解她的苦心。这时萝月感到,既然如此勉强,那么即使不让长吉上大学堂,还是找得到一条更合他身份的立身之道的。不过,这话不便说出口来,他期待着话题的转变。长吉幼年时的竹马之友、煎饼(8)店的阿丝姑娘自然地浮现在他的脑中,当时,萝月每次到阿丰家,总要带上外甥长吉和阿丝去奥山和佐竹原看杂耍。
“长吉十八了,那姑娘也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吧?她还来学戏吗?”
“不来我们家,可是每天到前面的杵屋家去。听说不久她就要到葭町(9)去……”阿丰若有所思地打住话头。
“要去葭町呐,这姑娘有气魄!她小时候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今晚要是来玩就好了,你说呢,阿丰!”萝月顿时来了精神,阿丰却“砰”地敲了一下长烟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