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饿鬼乔(第3/4页)
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倒宁可继续留在跟弗卢姆上尉合住的拖车房里。弗卢姆上尉是中队的新闻发布官,他沉静而心绪不宁,每天晚上总要花大量时间冲洗白天拍摄的照片,准备跟他的宣传材料一同发出去。弗卢姆上尉每天晚上尽可能留在暗房工作,之后在他的行军床上躺下来,交叉着手指,又将兔子脚放在脖子旁(据说这样能够避邪),拼命不让自己睡着。他活在对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极度恐惧之中。弗卢姆上尉心里总是萦绕着这样的念头,也许哪个晚上趁他熟睡之机,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会悄悄来到他的行军床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弗卢姆上尉也是因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本人而生出这个念头的。一天晚上,他正在打瞌睡,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确实悄悄来到他的行军床前,用不祥的嘘声威胁道,总有一天晚上当他——弗卢姆上尉——熟睡的时候,他——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将要一刀割开他的咽喉。弗卢姆上尉吓呆了,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直愣愣地向上盯着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眼睛,它们醉醺醺地闪烁着,离他不过几英寸远。
“为什么?”弗卢姆上尉总算嘶哑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是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的答复。
此后每个晚上,弗卢姆上尉强迫自己尽可能长久地保持警醒。饿鬼乔的噩梦帮了他极大的忙。夜复一夜专注地倾听饿鬼乔疯狂的号叫,弗卢姆上尉越来越恨他,开始希望哪天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悄悄去到他的行军床前,一刀把他的咽喉割开。其实,弗卢姆上尉大多数晚上睡得像段木头,只是梦见自己醒着。这些醒着躺在那儿做的梦非常真实,结果每天早晨他都是筋疲力尽地从中醒来,而后立刻又睡过去。
自从弗卢姆上尉发生奇异的蜕变以来,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已经颇有点喜欢他了。弗卢姆上尉那天晚上上床时还是个轻松开朗的外向性格者,第二天早上下床时就变成了郁郁寡欢的内向性格者,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骄傲地把这个新弗卢姆上尉视为自己的创造物。他从未有过一刀把弗卢姆上尉的咽喉割开的企图,威胁会这么做,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就像要死于肺炎,要猛揍穆达士上校的鼻子或者要同丹尼卡医生角力一样。每天晚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醉醺醺地蹒跚进来,只想马上入睡,可饿鬼乔经常弄得他睡不成。饿鬼乔的梦魇把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折腾得神经过敏,他常常希望有人悄悄溜进饿鬼乔的帐篷,从他脸上拎走赫普尔的猫,再一刀割开他的咽喉,这样中队每一个人,除了弗卢姆上尉,都可以睡一晚好觉了。
尽管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为了德里德尔将军总在猛揍穆达士上校的鼻子,他仍然是圈外人。圈外人还有中队长梅杰少校,他看出这一点,正是他从卡思卡特上校那里得知他当上中队长的时候,那是杜鲁斯少校在佩鲁贾上空阵亡后的第二天。上校坐了他那辆特大马力的吉普车,一阵风似的闯进中队驻地。卡思卡特上校嘎的一声把车停在离铁路壕沟几英寸远的地方,车头对面隔着壕沟就是那片倾斜的篮球场,场上梅杰少校终于只剩下被那些几乎成了他朋友的士兵踢打推挤、石击棍戳地驱赶的份儿了。
“你现在是新任中队长了,”卡思卡特上校隔着壕沟冲他吼叫道,“但是别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它算不了什么,不过就是做了新任中队长而已。”
于是卡思卡特上校猛地掉转车头,轮子一通野蛮的狂转,扬起一片细沙,吹了梅杰少校一脸,然后轰然而去,突然得跟来时一样。梅杰少校被这个场景惊呆了,他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瘦长的身体一动不动,两手夹着一只磨损的篮球,而此时卡思卡特上校如此迅速播下的怨恨种子已经在他身边的士兵中间扎了根,此前他们一直在跟他打篮球,让他前所未有地接近他们,跟他们交朋友。他两眼恍惚,眼白越来越多、越来越模糊,而他的嘴唇渴望地翕动着,却怎么也出不了声,那熟悉、无法突破的孤独像令人窒息的烟雾一样再次飘来,将他团团困住。
如同大队司令部所有除丹比少校以外的其他军官,卡思卡特上校也是深具民主精神:他相信人人生而平等,因此他以同样的态度鄙视大队司令部以外的所有士兵。尽管如此,他相信自己的人。他在简令下达室一再对他们这样说,他相信他们比其他任何部队至少能多完成十次飞行任务,而且认为谁要是没有他寄予他们的这种信心,就可以滚出去。不过,他们要滚出去的唯一办法,正如约塞连飞去探访前一等兵温特格林时所了解到的那样,就是完成这额外的十次飞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