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4(第3/4页)
这两人从孩提时代就是恋人,当时她们远在苏格兰高地的村庄里,上学或是与粗鲁的同伴玩耍时,强壮的孩子便负责保护柔弱的孩子。她们一块儿长大,就好像生长在苏格兰极度缺乏日照的荒冷山坡上,两株受尽风吹的树苗。她们彼此取暖、互相保护,直到春天交配季节来临,双方的枝丫静静地交缠。情况便是如此,树苗枝丫的交缠,再简单不过,而且对她们而言非常宝贵,全无任何神秘或怪异之处,只除了所有的爱都是神秘的。
她们觉得自己与其他恋人并无不同,晨曦显得更明亮,黄昏感觉更柔和。她们手牵手漫步在村庄街道上,途中会停下来聆听晚间演奏的风笛。那哀伤、具异国风的旋律中有个什么唤醒了洁美的音乐灵魂,使得美妙的和弦在她脑中涌现,与风笛的呜咽哀号截然不同,却同样诞生自高地的神秘本质。
快乐的白天;快乐的夜晚——夏日光辉在阴沉的山丘上方流连数小时,直到毕多斯村庄小屋的窗口已透出一盏盏明灭不定的灯光许久,仍流连不去。风笛手终于决定回家,但她二人会再游荡到荒野上去,在短而有弹性的草地与石南当中找个地方肩并肩躺下。
她们还只是孩子,无论在言语、生活或爱情本身方面的本事都不大。芭芭拉柔柔弱弱,才刚满十九岁,瘦骨嶙峋的洁美则二十岁不到。她们说话是因为言语能让饱胀的心得到抒发,说得断断续续、十分腼腆。她们相爱是因为在那柔软有弹性的草地与石南上头,自然而然便产生了爱。但没有多久她们的梦破碎了,因为这种梦看在村里人的眼里很奇怪。村民们觉得她们疯疯癫癫,到处闲晃,一晃就是几个小时,像情侣似的。
芭芭拉从小与严厉的祖母同住,祖母就对她们的友谊心怀疑虑,她皱着眉头说:“我真是想不通,她和那个洁美古古怪怪的,年轻的姑娘家不能这样,不成体统!”
在村里负责处理邮件多年的她说起话来分量十足,邻居们听了纷纷摇头晃脑地附和:“不能这样,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麦唐诺太太!”
流言传到了洁美的老父亲耳里,这个一头白发、性情温和的牧师以困惑的眼神看着女儿——这女儿向来令他困惑。她做起家事笨手笨脚,也非常邋遢,每次做饭总会把厨房和锅碗瓢盆弄得一团乱,做针线活更是异常不灵巧,这点他知道,因为他袜子的脚后跟就被她补得乱七八糟。想起她母亲,他会看着洁美连连摇头叹气。她母亲是个温婉胆怯的女人,他自己个性也很内向,但他们的洁美很爱逆着强风在山丘上迈开大步走,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小时候,她曾经跟着白鼬去追踪兔子,曾经跨坐到邻居一匹农场用马的背上,只垫了一只麻布袋,没有马镫、马鞍或缰绳,还曾经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他这个孤单、迷惘的可怜人还沉浸在丧妻之痛中,实在拿她没办法。
不过即使年纪还小,她就会坐到钢琴前面,弹一些她自己创作的小曲调。他尽了最大的力,请来邻村的莫里森小姐教她弹琴,因为好像只有音乐能驯服她。洁美慢慢长大,她的曲调也随之成长,跟着身体一起蓄积意志与力量。冬天的晚上,如果芭芭拉坐在他们家客厅听她弹奏,她会即兴地连弹数小时。他一向都很欢迎芭芭拉到家里来,她们俩从小就是这么形影不离——那现在呢?他想起传言不由得皱眉。
他十分战战兢兢地找洁美谈过。“亲爱的,你听我说。你们老是黏在一起,小伙子就没有机会追求你们了,而芭芭拉的祖母希望孙女儿结婚。安息日下午让她和年轻小伙子去走走吧——那个年轻的麦奎格不错,长得好看又可靠,听说他爱上了那个小姑娘……”
洁美瞪着他,一脸不高兴:“她不想和麦奎格出去散步!”
牧师再次无奈地摇头。面对自己的孩子,他完全无计可施。
后来洁美为了精进音乐素养而去了因弗尼斯,但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因此与芭芭拉的情谊并未真正中断过。事实上她们的感情似乎更好了,或许是因为被迫分开的缘故。两年后牧师突然去世,只留给洁美极其微薄的家当。她不得不交出灰暗老旧的牧师住宅,到村里离芭芭拉较近的地方租下一个房间。然而,村民们不再需要因为尊重温和又稚气的牧师而有所节制,敌意便非常明显地流露出来——这些善良的人仇视洁美。
芭芭拉哭了:“洁美,我们离开这里吧……他们恨我们。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已经二十一岁,想去哪里都可以,他们管不了我。带我离开这些人吧,洁美!”
苦恼、愤怒又迷惘不已的洁美,伸手揽着芭芭拉:“我能带你去哪里呢?可怜的小东西,别忘了,你身子弱,我又穷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