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4(第3/4页)

接着他发表一些关于德国人的言论(他们的外表、德行,尤其是个人习惯),确实令人大长见识——这些话用法语说要比用英语更恰当(1)。因为这个男人也和华勒莉·西摩一样,对这个时代的丑陋充满厌恶,而他觉得目前德国人正极尽所能地为这份丑陋贡献心力。布伊松的心并非埋在希腊古城米提利尼,而是埋在巴黎昔日的辉煌中,当时的绅士全是凭靠着剑术与剑术背后的高贵勇气而活。

布伊松说:“从前我们杀人杀得漂亮,现在我们只会滥杀,要不就是不管受到多大羞辱也完全不杀人。”

然而,当她们起身准备离去,他口气缓和了下来:“当然,战争是非常必要之恶,可以减少那些杀死了最有效微生物的愚蠢人口数。人不会死,那好,就靠战争来成千上万地加以铲除。至少存活下来的人会有多一点呼吸的空间,这得感谢德国人——也许他们也是必要之恶。”

走到门口时,史蒂芬转头回望。布伊松又开始擦剑了,他的手指缓慢移动,但动作非常精确——简直就像在为女士的脸按摩的美容医师。

启程的准备工作并未花太多时间,不到一星期,史蒂芬与扑通便和布列塔尼的仆人们握手道别,开着车全速前往哈佛港,从这儿渡海返回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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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证明扑通的预测是对的,史蒂芬的工作机会很快就出现了。她加入了到那年秋天已颇具规模的伦敦救护车队,不久之后,扑通也在政府机关找到工作。她和史蒂芬在维多利亚区租了一间提供伙食与清洁服务的小公寓,下勤务之后便在这里碰面。但史蒂芬一心只想着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上前线,为此她做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计划与讨论,扑通也会认同地倾听。有辆救护车已成功潜入比利时一段时间,提供了绝佳的服务。史蒂芬也想到类似的主意,但她缺乏必要的影响力。她申请自费组织一支队伍,但没有用,得到的总是一成不变的礼貌回答:英国不会派女人到前线战壕去。她不想跟其他一堆人一样,去纠缠耐心的护照发放官员,不管借口多么薄弱,都要求立刻被派往法国。若不能在那里找到她想要的工作,去法国又有何用?还不如固守英国的工作岗位。

现在当她在医护站等候伤员,经常会看到明显无误的身影——她仿佛出于本能,一眼就能明显无误地从人群中辨识出她们。这许多和史蒂芬一样的人像是从战争的恐惧中获得勇气,爬出自己的洞穴来到日光底下,在日光底下面对自己的国家:“我来了,你要还是不要我?”英国接受了她们,没有任何提问——她们强壮又有效率,可以取代男人,只要有机会充分发挥,她们也能做组织工作。英国说:“非常谢谢你们。你们正是我们想要的人……目前想要的。”

因此与那些较幸运的女人并肩工作的,包括在乡下养狗的史密斯小姐、从出生至今只养出无数复杂情结的欧利凡小姐,还有和一位非常亲密的友人住在较简陋的切尔西郊区的崔凌小姐。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她们都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喜爱制服——但有何不可呢?好工人自然得配上全副的武装工具带。再者她们的神经丝毫不衰弱,在最紧急的空袭期间依然心跳平稳,因为能扰乱倒错者神经的不是炸弹,而是上帝那些善良子民所发出可怕而静默的轰炸。

如今就连戴着发饰的真正的好女人,也经常发觉这些较不正统的姐妹十分有用。她们会说:“史密斯小姐,请帮我启动车子,引擎太冷了,我发动不了。”或是:“欧利凡小姐,请帮忙看一下账,我对数字实在没辙。”又或是:“崔凌小姐,我可以借你的厚呢大衣穿吗?今天早上办公室实在冷得像北极一样!”

这并不表示那些十足女性化的女人比较不值得称赞,或许她们毫不吝惜地尽一己之力更值得称赞——因为她们无须借由战争让污名被淡忘,无须捍卫自己受尊重的权利。她们勇气十足地响应国家的号召,但愿英国不要忘记。但另一群人,既然她们也贡献了最大心力,但愿也不会被遗忘。她们或许看起来有点怪,有些人确实如此,但走在街上却很少受到注目,尽管有些昂首阔步——这可能是出于害羞,也可能是略微自觉地想要炫耀,但这通常和害羞没有两样。她们是这场全世界动乱的一部分,也凭着自己的实力被接受了。虽然武装带上依然没有佩剑,帽子上依然没有军团徽章,但在那可怕的数年当中,组成了一支再也不会完全解散的大队。战争与死亡赋予她们生存的权利,生命是甜美的,在她们尝来非常甜美。稍后,苦涩、幻灭会接踵而来,但这些女人绝不会甘心再次被赶回自己的洞穴与角落。她们已经找到自我——这是战争的变迁所带来的意外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