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9(第2/3页)

好久了,一切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仿佛一条漫漫长路,通往哪里呢?她不禁纳闷。父亲已经步入长路的阴暗处远离,如今拉弗瑞也一跛一跛地随他而去;那个眼睛上方凹陷、曾经结实的灰色脖子也下垂的拉弗瑞,那个一口光亮白牙如今已然泛黄,连胡萝卜也咬不动的拉弗瑞。

火车颠簸摇晃着,马儿颠仆了一下。她连忙跳起来,伸手安抚它。见到她的手,它似乎很高兴:“别害怕,拉弗瑞。你没有受伤吧?”在通往阴暗处的这条道路上,拉弗瑞已熟悉了痛苦。

不久,山丘出现在左侧,但距离很远,接近时却是倏地出现在右侧很近的地方,近得都能看见山上的白屋了。这片山陵看起来阴阴暗暗,像是有一种静定、沉思的阴暗笼罩着山林与低矮白屋。傍晚时分都是这样,因为太阳已经移到宽阔的怀河河谷——它会在山丘西侧,也就是怀河谷地上方落下山去。高大烟囱冒出的烟往上略升后向下弯折,形成一片蓝色烟雾,因为空气里满是浓浓的春意与湿气。从窗口探出去,可以闻到春天的气息,这是交配的时节、享受成果的时节。当火车在车站外暂停片刻,她好像听到了鸟鸣,声音很轻很轻但持续不断——对,肯定是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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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让拉弗瑞在大马尔文搭上救护车回家,以免它徒步太不舒服。当天晚上,它睡在自己宽敞的厩房里,忠心的吉姆则彻夜陪伴。他不眠不休地看着拉弗瑞睡在厚厚的、几乎深及膝盖的黄金稻草床上,最后一次在心里默默向这匹马厩有史以来仅见的英勇、有礼的马儿致敬。

当太阳升到布列敦上空,阳光普照整个塞汶河谷,并轻轻触及与布列敦隔着河谷相对的马尔文山坡,让莫顿的古老红砖与宁静马厩上方的风向标金光闪闪之际,史蒂芬走进父亲的书房,给那把沉重的左轮手枪装上子弹。

随后他们牵出拉弗瑞走进晨光中,他们小心地牵着它来到北侧的大马场,让它站在那片曾见证它年轻时的英勇的高大树篱旁。它定定地站着,阳光照在它的身侧,马夫吉姆拉着缰绳。

史蒂芬说:“我要送你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自从你在我还小、你也还年幼的时候来到这里,我就从来没有长时间离开过你……但现在我要把你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因为你在受苦。拉弗瑞,这是死亡,他们说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痛苦。”她稍一停顿,然后用低得连马夫都听不到的声音说:“原谅我,拉弗瑞。”

拉弗瑞站在原地看着史蒂芬,眼神柔和得有如爱尔兰的清晨,但也和凝视着它的那双眼睛一样勇敢。史蒂芬觉得它好像说话了,拉弗瑞说:“史蒂芬,既然你是我的上帝,我有什么好原谅你的?”

她上前一步,将手枪高高抵在拉弗瑞光滑的灰色额头上。她开了枪,马儿像石头一样重重跌落在地,倒在曾见证过它年轻时的英勇的高大树篱旁,一动也不动。

但这时候突然迸出一阵哭号声:“天哪!天哪!他们杀死了拉弗瑞!可耻,可耻啊,我说,是谁动的手?它可不是只普通的马,而是基督徒啊……”接着便号啕大哭,好像哪个幼童跌倒了,摔得很痛。只见威廉斯坐在小小的、吱嘎作响的藤编轮椅上,由一位年轻侄女(她专程到莫顿来照顾这对年老体衰的夫妻)推着,蹦蹦颠颠地穿过马场草地;威廉斯在那年圣诞节第一次中风,而且现在的心智几乎像个孩子。天晓得是谁向他透露此事;史蒂芬知道他深爱这匹马,一直很小心地保守秘密,尽一切可能不让他受刺激。不料他还是来了,带着中风后扭曲变形的脸和越来越响的哭泣声。他试图举起半瘫痪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垂落回轮椅的扶手上;他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跑到拉弗瑞在阳光下躺平的地方;他试图再说话,只是声音越来越混浊,谁也听不懂。史蒂芬心想他的心思已经开始涣散,因为现在的他已不再高喊“拉弗瑞”,反而像是喊着:“主人!”然后一再喊着:“主人啊,主人!”

她说:“带他回家吧。”因为他已认不得她,“带他回去吧,你根本就不该带他过来,我不是吩咐过了吗?是谁告诉他的?”

女孩回答道:“他好像自己就知道了,好像是拉弗瑞告诉他的……”

威廉斯抬起模糊、焦虑的眼睛。“你是谁?”他问道。然后忽然泪中带笑地说:“能见到你真好,主人……好像已经很久了……”他的声音已变得清晰,但非常小声,又小声又遥远。如果玩偶能说话,大概就像老人这时候的声音吧。

史蒂芬朝他弯下身子:“威廉斯,我是史蒂芬……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史蒂芬小姐。你现在马上回家躺到床上去……这初春的早晨还很冷呢……听我的话,威廉斯,你马上回家去。瞧,你的手都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