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5(第3/3页)

这时史蒂芬看见正前方有东西在动,猛地停下拉弗瑞后,目不转睛地瞪着那样东西。一长条缓缓爬行、沾满泥水的红色毛皮,伸着舌头,拼命吸入空气的肺痛苦得就要爆裂,被追得无处可逃而绝望的双眼闪着惊恐的光,不停地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史蒂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它在寻找造它的上帝。”

那一刻,她觉得绝对有必要相信那只受伤的野兽也有自己的创造者,她自己的眼睛也闪着光,但却是模糊视线的泪光,因为她实在太需要相信了,这个源自精神痛苦的需求比肉体的痛苦还要剧烈。那东西一跛一跛地,尾巴在地面拖行,史蒂芬跳到地上,朝着那悲惨的畜生伸出双手,满心希望救助保护它。但是狐狸不信任这双慈悲的手,转而爬进一丛小灌木。就在此时,猎犬群以可怕而致命的静默从她身边疾奔而过,鼻子贴地嗅着。紧接着奔驰在后的是安崔姆上校,他将身子伏低,以免撞到树枝,再后面则是两名猎人和极少数几个能挺过这趟艰难路程的大胆骑士。不久,灌木丛中传出一阵狂野的喧嚣,猎犬欣喜若狂地高声吠叫,史蒂芬很清楚那个声音意味着死亡——她很慢很慢地重新骑上拉弗瑞。

骑马回家的路上,她感到彻底的疲惫与茫然。她又开始满脑子想着父亲——他仿佛离得好近,近得不可思议。有一度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但侧耳倾听时一片悄然,只听到拉弗瑞节奏疲乏的蹄声。脑子较为冷静之后,史蒂芬觉得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是父亲教的。他生前教了她勇气、真理与荣誉,死后又教了她慈悲——透过伟大的死亡冒险之旅,他将自己原本缺乏的慈悲教给了她。她顿时心中雪亮,领悟到所有的生命都是同一生命,所有的悲喜其实也都是同一悲喜,所有的死亡都是同一死亡。她知道因为自己目睹过一个男人在巨大痛苦中,带着不朽的勇气与爱死去,所以她再也无法任性地让任何可怜、不幸的生物受到摧残或痛苦。就这样菲利浦爵士虽然死了,却继续存活在当天出现在他孩子身上的慈悲性情当中。

只不过身体离心还很遥远,还眷恋着人世的原始欢乐——眷恋阳光与风与连绵起伏的美好草地,鲁莽行为所带来的短暂兴奋,因此当史蒂芬感觉到拉弗瑞夹在自己强壮有力的双膝之间,心中忽然充满遗憾。是的,在此顿悟的一刻,她感到无限悲伤,便对拉弗瑞说:“拉弗瑞,以后我们俩再也不去打猎了,我们再也不会一起出去打猎了。”

它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因此她感觉到它的身侧鼓胀,认命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还听到它发出理解的叹息时,潮湿的肚带皮革吱嘎作响。因为拉弗瑞依然热爱追逐,热爱精彩、不可预知的危险,热爱清爽的早晨与结霜的夜晚,也热爱那条总是通往家的昏黄长路。它拥有牲畜的古老智慧,这是事实,但这份智慧并非对杀戮懵然无知,在它温和忠实的内心深处,其实潜伏着某个野蛮祖先遗留下的一段回忆。回忆里包含了杳无人烟的辽阔空间、战役中剧烈翕张的鼻孔与龇露的牙齿、每次稳稳一踢就必定致命的马蹄、浓密蓬乱又有如旗帜飞扬的鬃毛,还有伴随着那堂皇旗帜、野蛮得不可思议的尖锐嘶鸣。因此现在它也感到无限悲伤,叹着气直到坚固的肚带开始吱嘎响,然后才站定下来大大地甩动身子,试图将沮丧甩除。史蒂芬向前俯身拍拍它的脖子。“对不起,真对不起,拉弗瑞。”她一脸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