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4(第2/2页)

大伙儿听从指示分头办事,没多久她便帮忙着将父亲搬到床垫上。他略微呻吟,接着感觉到她的强壮臂膀抱着自己时,还露出微笑。她不断替他擦拭嘴边的血,手指上沾染了血迹,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却无法理解(这不可能是她的手),就像方才的思绪一样,这肯定是别人的。此时他的眼神越来越急躁,他在找人,他在找她的母亲。

“威廉斯,你跟普朵顿小姐说了没?”她低声问道。

他点点头。

于是她说:“亲爱的,母亲就快来了,你躺着别动。”她的声音轻柔、有说服力,像是在跟一个受苦的幼童说话,“母亲就快来了,你静静躺着别动哦,亲爱的。”

接着她来了,不敢相信,却仍惊恐地睁大眼睛。“菲利浦啊,菲利浦。”她扑倒在他身边,苍白的脸颊贴着他在枕头上的脸,“亲爱的,我亲爱的……你一定痛得厉害……跟我说哪里痛,跟我说呀,亲爱的。树枝断了……是雪的缘故……压到了你,菲利浦……但你跟我说哪里最痛,亲爱的。”

史蒂芬打了个手势,仆人们全都低着头慢慢退开,菲利浦爵士一直是他们的好朋友,他们爱他,各以各的方式与能力去爱他。

那个可怕的声音还继续说个不停,可怕的是因为不太像安娜的声音,它用平板的语调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同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哪里最痛,心爱的。”

但菲利浦爵士正在与痛苦搏斗,剧烈的、无法抗拒的、足以令人失去勇气的痛苦。他静静躺着,没有回答安娜。

后来,她轻声细语地诉说自己家乡的回忆来哄他。“而你是最可爱的男人。”她小声地说,“你的眼里有上帝的光。”但他躺在那儿无法回答。

此时的她似乎忘了史蒂芬的存在,用着恋人的口吻在对恋人说话——傻气地、深情地,想出许多昵称,就像恋人之间的相处。史蒂芬看着他们,目睹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睁开眼睛与母亲四目交接,这时仿佛有一道光照在他二人悲戚的脸上,以某种胜利之姿、以爱改变了他们,于是这两人在死亡谷的阴影中,重新为他们的孩子燃起了烽火。

· 2 ·

医师到达时已是傍晚,他整天都在外面,而且道路难行。他一接到消息,尽管马车在雪中寸步难行,仍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尽力了,但能做的不多,因为菲利浦爵士清醒着,并希望保持清醒,不肯让他们用药物减轻他的痛苦。他可以很慢很慢地说话。

“不……不要那样……我有……重要的事……要说。不要用药……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伊凡斯。”

医师将下滑的枕头调整好,然后转过身小心地对史蒂芬低声说:“照顾好你母亲。我想,他快走了……不会太久了。我在隔壁的房间等着,需要的时候就喊我一声。”

“谢谢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她应道。

这时候菲利浦爵士偿还了最后一丁点的债,他以巨大勇气战胜肉体的痛苦,为自己焦虑而可怜的心偿债。他拼尽逐渐衰退的力气,做出一次大大的、可怕的努力:“安娜……是史蒂芬……你听我说。”她们握着他的手,“史蒂芬……我们的孩子……她,她……史蒂芬……不像……”

他的头猛然间垂下,之后便动也不动地靠在安娜的胸口。

史蒂芬将握着的手松开,因为安娜已经俯身亲吻他的嘴唇,绝望地、激烈地亲吻着,好像想把生命气息重新吹入他的体内。除了上帝——死亡与苦难的上帝,但同时也是爱的上帝——谁都不应该目睹这一幕。她转身悄悄离开他们身边,留下他们在渐暗的书房独处,留下他们怀着永恒挚爱独处——生者与死者,手携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