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市(第2/5页)
后来外婆和舅舅也来了,他们一起跟大伯大吵了一架。舅舅一直叉着腰站在一旁,仿佛随时要动手的样子。妈妈在一旁哭,真正吵架的主角是外婆。我从来没看到过外婆凶起来的样子,她吵架拉开架势,拍着手骂人。她冲我大伯咆哮:“那笔钱你做不了主,因为你们两兄弟已经是分了家的。”
大伯两眼红通通的,像头发怒却又被人拽住的公牛,他说:“这钱是我弟弟的命换来的,我当然得管!”
“阿发在的时候,需要帮忙见过你人影吗?他没了,你当家作主来了,你们评评理,这算什么兄弟!”
围观的人纷纷往后躲,大伯指着我说:“那笔钱存的是阿华的名字,他还这么小,我得给他留条后路。”
“亲娘难道还会亏待自己的儿子?用得着你一个平时不来往的大伯管吗?”
“要支配那笔钱也可以啊,你让你女儿写下保证书,从今往后不再改嫁,我马上去银行把钱拿出来给她。”
“你这是人话吗?她才三十刚出头,就让她一辈子守活寡?我告诉你,这不可能的!”
人群一阵嘘声。大伯受到了鼓励,他说:“再嫁个男人,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后爹后娘有对孩子好的吗?”
大伯占了上风,吵架的气氛就变得火药味十足,我看到舅舅握紧了拳头要冲上去打架。那时候,处于不安中的我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一哭,妈妈也软了,她转而劝阻外婆和舅舅,这场架就这么草草地鸣金收兵了。
那次吵架过后,我莫名其妙地对大伯产生了好感。爸爸在的时候,妈妈跟大婶吵架,我会自动地站在妈妈这边。她们两妯娌吵完架后,我觉得大婶看我的眼神也变了,路上碰到,我喊她,她对我不理不睬的,几次过后,我也生气了,我看到她以后再也不叫她了。大伯没这么绝,我喊他,他依旧应,只是我也感觉到他和以往不一样了。以前他有一种长辈的威严,喜欢往我脑壳上“敲栗子”,我妈妈和大婶吵过架后,我一次也没挨过他的“栗子”。
送走了外婆和舅舅,我问妈妈,是否真的像外婆所说的那样,她还要改嫁?妈妈轻声说:“现在不考虑这个事情,你爸爸刚刚过世,问这些不太礼貌。”
“那你能答应大伯吗?”
妈妈陡然间愤怒了起来,她说:“为什么要听他的?他跟我们家没有关系!”
我不说话了,心里开始惶恐,妈妈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是不是也不想再找个爸爸?”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说:“是你想找个老公,不是我想找个爸爸。”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妈妈惊呆了,有那么一阵,她的眼神定在了那里,我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显得局促不安。我感觉自己闯了祸,偷偷地跑开了。
入秋的时候,外婆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在跟妈妈交待一些事情,每次都神神秘秘。我有一次听到了她说的一句话,她说岁月不饶人,女人没几年就老了。发现我在偷听,她说话的声音迅速小下去,两个人把嗓门压到了最低,我从她们说话的语速里可以看出来,两个人争论有点激烈。
妈妈回娘家的次数也变多了,爸爸在的时候,她大概一年回两趟,一趟在中秋节,一趟在春节。外婆家其实不远,骑自行车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妈妈回去总趁着我上学的时候,吃完午饭出门,傍晚就回来,我猜测她相亲去了。有好几次,我一直在门槛上坐到天黑,她才急匆匆地赶回来,然后心急火燎地烧晚饭,从菜的味道里我能感觉出来,她有点心不在焉,常常忘了放盐。
终于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她带回了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拎着一只公文包,我猜他可能是跑采购的。他穿着一件白衬衣,为了掩盖他发福的身体,白衬衣没有塞到裤子里,那件衣服估计他睡觉的时候也穿,后背上有一条熨不平的褶皱。他有一头黑得很浓密的头发,在头发的映衬下,脸色白里透红,却又臃肿不堪。
爸爸没了以后,对家里来的每一个男人我都很警惕,他看见我,冲我难为情地笑了一下,然后问我妈妈:“这是阿华吧?这么高了!”说着他想来摸我的头,我避到了一旁。
我说了一句很不客气的话:“我不认识你!”
妈妈开始呵斥我,说我不懂礼貌。为了掩盖做贼心虚,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几个橘子,塞到了我手里,我拿着橘子,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它们放到了桌子上。这个过程,妈妈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知道她在看我,但我不敢抬起头来跟她对视。显然我没有把橘子收下,让她有些伤心。
妈妈忧愁地看着我,跟那个男人说,“怎么把他养大?他还这么小!”妈妈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表情好像很厌恶我,这让我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