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活就是麻烦(第3/6页)
我们浑身湿透,钻进贞洁咖啡馆肉铺。
里面坐满了人。
一些人玩纸牌,一些人高声谈论,仿佛他们从这山向那山互相呼喊。在最里边的一张小桌旁的大凳上,端坐着村里头面人物:穿着宽袖白衬衫的阿纳诺斯蒂老爹;马弗朗多尼,表情严肃,默不作声,吸着水烟筒,眼睛看地;小学教师,中年、干瘦、严肃,拄着一根粗拐棍,带着高傲的微笑,听刚从坎迪亚回来的一个长着长头发的巨人讲大城市的奇闻。咖啡馆老板站在他的柜台后面边听边笑,同时看着放在火上的一排咖啡壶。
阿纳诺斯蒂老爹一看见我们进去,就站起身来。
“请到这边来,同乡们。”他说,“斯发基亚诺尼库利正在给我们讲在坎迪亚的见闻,怪有趣的,请过来吧。”
他转身朝咖啡馆老板喊道:“马诺拉基,来两杯拉吉酒。”
我们坐下。
村野巨人见到生人,缩了回去,不吭声了。
“那么说,尼库利船长,你也上剧院去啦?”教师为了逗他说话问他,“你觉得那地方怎么样?”
斯发基亚诺尼库利伸出一只大手,拿起酒杯,把酒一口喝下去,壮起胆子来。
“戏院我怎么会不去?”他大声说,“我当然去了。我老是听人说,柯托浦利[1]这个,柯托浦利那个。于是,有天晚上我画了十字说,我一定要去那里,我也要去看看她。”
“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呢,我的朋友?”阿纳诺斯蒂老爹问,“接着说。”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看见,我向你发誓。我听人家说过剧院,以为一定很有趣。其实一点儿趣也没有。我后悔花了冤枉钱。那是一座很大的咖啡馆,圆圆的,像一个大羊圈,里面挤满了人,摆满了椅子、蜡烛台。我晕头转向,眼睛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天哪,’我心里说,‘准有人在这里给我施了魔法。我得溜走。’
“这时候,一个姑娘像只鹡鸰似的蹦蹦跳跳朝我走来,拽住我的手。‘喂,’我对她喊道,‘你要把我拽到哪儿去?’可是她当作没听见,一直拽着我走。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坐下!”我坐下了。到处都是人,前面、后面、左边、右边、房顶上。我心想,我准得憋死。我要死啦,这里没有空气!我转身问坐在我旁边的人:‘朋友,那些名角儿,她们从哪儿出来?’‘那里,从里面出来。’他边说,边给我指一块幕布。
“一点儿不假!先是铃响了,幕布拉开,柯托浦利出来了。其实,柯托浦利,她是个女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嘛!她摇摇摆摆从这里走到那里,扭过来,扭过去。后来大家看够了,拍起手来,她就从台上走掉了。”
村民们捧腹大笑。
斯发基亚诺尼库利坐立不安,看上去很难为情。他朝门口转过身去。
“下雨了!”为了转移话茬儿,他说。
大家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正在这时候,一个把黑裙子撩到膝盖、头发披在肩上的女人跑着从那里经过。她肌肉丰满,线条起伏,衣服紧贴身子,更显露出结实而妩媚撩人的体态。
我暗吃一惊,真是一头猛兽!
我觉得,她轻柔而危险,是个男人的吞噬者。
女人转过头来,朝咖啡馆里投以短暂的炯炯目光。
“圣母玛利亚!”一个坐在玻璃窗旁,刚长出茸毛胡须的年轻人咕哝了一声。
“该死的婊子!”乡警曼诺拉卡斯吼叫,“你给男人点上火,烧起来就不管了。”
靠窗坐着的年轻人低声唱起来,开始缓慢而犹豫,逐渐声音变得沙哑:
寡妇的枕头有木瓜香。
我闻到了,再也睡不着。
“住嘴!”马弗朗多尼挥动他正抽着的水烟筒的管子喊道。
年轻人不吭声了。
一个老头朝乡警曼诺拉卡斯欠身。
“瞧,你舅舅生气了,”他低声说,“若是落在他手里的话,他会把那可怜的女人剁成肉酱。愿上帝保佑她!”
“哎,老安德鲁里,”曼诺拉卡斯说,“我猜你准跟寡妇凑合上了。你还是教堂执事呢,不害臊?”
“啊,不!我跟你再说一遍,愿上帝保佑她。你大概还没有看到我们村里近来出生的孩子吧?他们像天使那么美丽。你能跟我说这是为什么吗?这是寡妇的功劳!她可以说是全村的情妇。你熄了灯,你想象着怀里搂着的不是你的老婆,而是那寡妇。瞧,就是因为这缘故,我们村里才生了这么多漂亮的娃娃。”
老安德鲁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夹住她的大腿该多美啊!嗨!我要是才二十岁,像马弗朗多尼的儿子巴弗利一样,该多好啊!”
“现在我们会看见她往回跑了。”有人笑着说。
他们朝门外看去,外边大雨滂沱。雨水倾注在石子上,闪电不时划破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