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我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那男孩跳了出来,用力想把迪夫尼搀起来。佩姬·米尔斯惊叫一声,也冲了上去。两人把迪夫尼翻转身,让他仰面躺着。只见他的脸已经扭曲,露出惊恐、抗拒的表情。他把目光再次投向我,上下前后地打量我,然后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口中直吐白沫。我走上前,想帮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可是,他却发癫似的抽搐起来,哽咽地说了四个字,“走开,走开”,语调中充满了恐惧。我不禁止步,惊愕地看着他这副模样。这时,那妇人失魂似的推了推男孩,说:

“汤米,快去叫医生来!快,快!”

男孩咕哝了几句,夺门而出,看都不看我一眼。迪夫尼还躺在地上,两手捂着脸,时而呻吟,时而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那妇人跪在地上,使劲想把他的头抬起来,安慰安慰他。她哭了,边哭边嘀咕,说她早知会出事,因为迪夫尼怎么都不肯戒酒。我趋身向前,对她说:

“要我帮忙吗?”

可她全不理会,把我当成了空气。不过,我的话却对迪夫尼产生了奇怪的作用。他惨叫一声,随即又捂住嘴,于是叫声渐弱,变成了抽泣。他死命捂住脸,指甲都快掐到耳边松弛的白肉里。我心里越来越慌。这情景实在太诡异,简直触目惊心。我又向前走了一步。

“您要是不反对,”我大声对这个叫米尔斯的女人说,“我就把他扶起来,弄到床上去。他不要紧,只是酒喝多了。”

那妇人还是没睬我,而迪夫尼却被吓得全身抽搐,叫人实在不忍心看。他连滚带爬,动作十分怪异,最终在壁炉的另一端蜷缩成一团。威士忌洒了一地,酒瓶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他呻吟着,哀号着,让我不寒而栗。那妇人跪着跟在他身后,叫声凄楚;她尽力想说些话来安慰安慰他。迪夫尼躺在原地不住地抽泣,继而开始大哭,一边还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什么,就像疯子来到了鬼门关前。他说到了我。他让我走开。他说我不存在。他说我已经死了。他说,他在大宅地板下放的不是黑匣子,而是一颗地雷,一枚炸弹。我手一碰,就把它引爆了。他在我们分手的地方目睹了爆炸的瞬间。房子被炸得粉碎。我当场就死了。他大喊着,让我别靠近。我已经死了十六年了。

“他快不行了。”妇人嚷道。

我不知道是否被他的话惊到了,甚至不知道他的话是否可信。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轻飘飘的,仿佛它是纯白的。我在原地站了很久,一动不动,什么念头也没有。过了片刻,才发觉这房子很怪,同时,那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也开始变得有些恍惚。他们都在呻吟着,哀号着,恸哭着。

“他快不行了,他快不行了。”妇人又一次喊道。

门敞开着,一阵刺骨的寒风从身后涌入,把屋里的油灯吹得忽明忽灭。我心想该走了,于是便拖着僵硬的双腿出了门口,绕到房子的正面,去推自行车。可是,车居然不见了。我往外走,向左拐,又回到马路上。夜已经散去,天亮了,迎面吹来灼热而苦涩的风。天幕是青灰色的,缀满了不祥之兆。愤怒的乌云在西天堆积着,浑圆、饱胀,仿佛随时会呕吐秽物,会将这阴郁的世界淹没。我感到哀伤、空虚,脑中一片空白。路边的树木茂盛却矮小,无叶的枯枝在风中凄凉地摇曳着。近处的草丛长得十分粗野,还发出阵阵恶臭。水涝的沼地,有害的湿地,向左右不断延伸,一望无际,而那惨白的天色更是看着可怕。

就这样,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拖着麻木的身躯,在那惨淡、崎岖的路上走了一程又一程。我的心已经彻底空了,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来这世上做什么。我孑然一身,却又完全不在意。眼睛睁开,却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我脑中一片空白。

然后,刹那间,我重又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又开始留意周围的一切。路前方有个转弯,我刚转过去,一幕奇景便映入了眼帘。在离我约一百码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十分怪异的房子。那房子就像路边广告牌上的一幅画,且画工极为粗糙,假得让人难以置信。它似乎没有宽度,也没有厚度,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但这还吓不到我,好歹我以前也见过路边的图画和招贴。真正让人惊讶的是,我居然一眼认定这就是我要找的那房子,而且知道里面肯定有人。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诡异、这么恐怖的东西。我疑惑地盯着看,总感觉它少了一个正常的维度,显得特别荒诞。这房子的外观最让我吃惊,我一见它,心里就发怵。

我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已经放慢。等我走到跟前,发现那房子好像变了样。刚开始,这一看就不像普通的房子。可这会儿,它的轮廓却模糊了起来,就像水纹底下见到的东西。然后,它又开始变清晰。我发现,它开始有了厚度,门脸后面多出来几个小间。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从所谓侧面走近的时候,似乎同时看到了这座“建筑”的正面和背面。因为看不到侧面,我想这房子肯定是三角形的,而我正好就对着三角形的顶点。可是,当距离它只有十五码的时候,我又看到一扇小窗似乎正对着我。由此可见,这房子还是有一定厚度的。再往前走,眼看就要步入房子投下的阴影。我又惊讶又焦急,不觉口干舌燥,还有些胆怯。可走近一看,发现它似乎很普通,只是颜色刷白,而且静止不动。这画面很震撼,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整个早晨、整个世界只是为了衬托它的气势和地位,除此以外再没其他目的。而这样,我也就能用简单的知觉找到它,假装能理解它。再看那门楣,上面挂着一块盾徽,证明这里的确是警局。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