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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呢,吉姆?假如你现在见到她,会不会觉得加倍恶心?你爱抚过、饥渴热吻过、以昂然肃立的器官进入过的这具肉体,即使在当年或许已埋藏病魔的种子,你现在一想到这一点,会不会觉得毛骨悚然?以前你为伤猫清洗伤口的动作多么轻柔,也从不嫌弃生病老狗的臭味,见到病人和残障人士时却忍不住打寒战。吉姆,我敢拍胸脯保证一件事,如果你还在世,绝对不肯来医院看她,你没有办法逼自己过来探病。
乔治绕过布帘,走进病房,只发出必要的声响。多丽丝转头看见他,似乎不感意外。或许对她而言,虚实之间的界线越来越淡,身影不断出现,不断消失。如果有人拿针戳她,她才敢确定来人是护士。乔治有可能是乔治,也可能不是。为了方便起见,她暂且把现在这人当成乔治。何尝不可?来人是不是乔治,又有什么差别?
“哈喽。”多丽丝说。她的病容晕黄,湛蓝的眼光癫狂。
“哈喽,多丽丝。”
乔治已有好一阵子不捧花过来送她,也停止送礼了。现在他从病房外带进来的东西,再也不具任何意义,连他自己也一样。她现在重视的一切全在这间病房里。她在这里潜心经营垂死这档子事。然而,她的执着不显得自我中心,她的执着并不排斥乔治或任何想掺一脚的人。这份执着的焦点是死,任何时间、任何年龄、有病无病的人都能依偎过来惺惺相惜。
乔治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这动作即使在两个月前也会显得假惺惺。(最难以自容的往事之一是他亲吻她的脸颊那次。是出自于侵略心,或是为了自虐?这些名词全去死吧!在他吻多丽丝之前不久,他刚发现吉姆和她上过床。亲吻事件发生时,吉姆也在场。乔治走过去亲她时,吉姆的眼神惊恐万分,仿佛担心乔治会像蛇咬她一口。)但现在握多丽丝的手并没有虚情假意,甚至不算是同情之举。前几次他过来探望,发现握手的动作有其必要,因为握手可以至少接触到对方一部分。握着她的手,乔治比较不会对她的病痛感到尴尬,因为这动作表示,我和你走在同一条路上,很快就要随你而去。因此他得以省略以下这种难以入耳的病房问候语:你好吗、你的状况如何、你感觉怎样。
多丽丝笑得羸弱。是因为乔治来了高兴吗?
不是。她的表情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可笑。她以气若游丝却咬字清晰的口吻说:“我昨天闹得好大声。”
乔治也微笑着,等她讲到笑点。
“咦,是昨天的事吗?”语调相同,但这次说话的对象是她自己。她的眼珠已经不再看着乔治,眼神迷惘,有点惧怕。时光对现在的她而言,想必变得像一座扑朔迷离的镜子迷宫,而这座迷宫能在瞬间从好玩变成惊悚。
但现在她的眼睛又察觉到乔治,迷惘的神情不复存在。“我在尖叫,连走廊尽头的人都听得见,他们赶紧叫医生。”多丽丝微笑。笑点显然是在这里。
“是背在痛吗?”乔治问。他努力排除同情的语气,因此讲起话来拘谨,像讲话带土腔的人拼命掩饰不够绅士的腔调。但多丽丝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现在的她飘向她自己的方向,微微颦眉。她霎然问:“现在几点?”
“快三点了。”
久久一阵沉默。乔治迫切地想讲话,什么话题都行。
“我好久没去码头逛了,前几天去,发现那座老溜冰场被拆掉了。好可惜哦,对不对?他们好像对老东西看不顺眼,不拆不甘心。你记得那个摆摊的女算命师吗?她能从笔迹判断一个人的个性。连她的摊位也被拆了——”
他陡然停下来,失望了。
往事真能如此无情捉弄人吗?看样子是。乔治挑出码头逸事的态度随意,如同应魔术师之邀随手抽出一张扑克牌的观众。看,牌抽出来了!牌上写着他们邂逅多丽丝的往事。当时乔治和吉姆在溜冰。(她的男伴名叫诺曼,三两下就被她摆脱了。)溜完冰,他们三人一起去玩笔迹算命。女算命师说吉姆深藏音乐方面的潜能,说多丽丝具有天大的本事,能诱导别人发挥最优秀的一面——
她记得吗?她当然记得!乔治着急地望她一眼,她躺着凝视天花板,眉头蹙得更紧。
“你刚说现在几点了?”
“快三点了,还差四分钟。”
“带我走出去一下,看看走廊上有没有人。”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向外望,但他还没走到门口,多丽丝就以严厉的口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