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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庭为色情刊物作证,有何英勇可言?因为格兰特可能会赔上教职的前途。在格兰特之前,已有一位同校的大佬出庭作证,斩钉截铁地认定该书淫秽、堕落、危险。格兰特站上证入席,接受检方与律师交叉讯问,他面带害羞的笑容,盼大家包容他的歧见。支支吾吾了良久,经过检方再三煽动、经过法官警告三次之后,他终于脱口说出一句话,意思相当于:那三个形容词更适用在攻讦这本书的人身上。雪上加霜的是,有个自由派的地方报专栏作家欣然实况报道,将那位资深的教授写成反动的老混账,把格兰特捧成坚守人民自由的有为青年,将格兰特的证词扭曲为人身攻击。现在的问题是,本学期结束时,格兰特还能不能续聘?
格兰特视乔治为颠覆分子同志,但这顶高帽子乔治可戴不起,因为乔治可以仗着年资高,打着英国怪人的旗号,万一丢了饭碗至少还能靠业外收入来糊口,因此在校园里可以畅所欲言。反观可怜的格兰特,缺乏业外收入,又有老婆要养,而且轻率地生了三个小孩。
“最近有什么消息?”乔治问他,暗示:近来敌方有什么动作?
“学校不是帮警校学生开了几门课吗?今天华府派来一个特别的人物,要教他们辨别共产党的二十招。”
“开什么玩笑!”
“想不想去旁听?我们可以问一些让他难堪的问题。”
“几点?”
“四点半。”
“不行,我一个小时之后有事要进市区。”
“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乔治如此搪塞,内心却松了一口气。然而,他无法确定格兰特是否借故测试他的胆量。之前有几次,格兰特也用相同的半认真语调提议一起去伯奇会闹场、去治安不往的瓦兹区陪全美才情最高的无名诗人抽大麻烟、去认识搞穆斯林黑人活动的高层。乔治不太怀疑格兰特想测试他的胆量。毫无疑问的是,格兰特真的偶尔想搞搞这些花招,从没想过乔治可能会胆怯。他大概认为乔治推托不去是担心那些活动太无聊。
两人沿着打菜台走,最后只点了咖啡和沙拉——乔治关心体重,格兰特的胃口和体态一样纤细。格兰特边走边说,他有个朋友和某个知名计算机公司的专家聊天。专家说,战争爆不爆发并不重要,因为存活下来的人数一定足以治理国家。当然了,幸存者多半是有钱有势的一群人,因为他们的避难里建造得比较完善,不是奸商贱价拍卖的那种东漏西漏的烂货。那种东西只会把人活活关死。专家说,想建避难屋的话,最好找三个承包商来分阶段进行,以免被别人发现你正在盖避难屋。一旦消息走漏,大家知道你盖的避难屋比较高级,一进入紧急状态,你家就会被暴民攻陷。基于同样的因素,你应该务实一点,买半自动步枪来防身。现在可不是扭捏作态的时候。
乔治笑一笑,语气中有恰如其分的讽刺,正合格兰特对他的期望。但这种死亡幽默令乔治反感。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往昔的危机一次次像病痛般在乔治的心灵残留痕迹。种种危机中,最惨痛的是遭摧毁的恐惧。现在我们面临一种更惨痛数倍的恐惧——存活的恐惧。生存在断垣残壁时代之中,斯川克先生枪杀格兰特一家五口是很自然的事,只因为格兰特忘记储存充足的食品,全家饿慌了可能凶性大发,而现在可不是滥情的时刻。
“辛希亚在那边,”走进用餐室时,格兰特说,“要不要和她坐一桌?”
“非坐一桌吗?”
“大概吧,”格兰特紧张地咯咯笑,“被她看见了。”
果然,辛希亚·利奇正在向他们招手。年轻的她是纽约富家女,五官分明,就读过莎拉劳伦斯学院。她才结婚不久,对象是在本校教历史的安迪·利奇,下嫁的原因之一或许是想气一气家人。但他们的婚姻生活看来似乎相当美满。虽然安迪长得纤瘦,皮肤白皙,他却不属于文弱一族。他的黑眼珠炯亮而有个性,身手灵巧却不具侵犯性,想必床第间的运动充足。在社交场合中,他稍嫌施展不开,必须多费一点工夫才追得上长袖善舞的老婆,但他无疑是乐在其中。夫妻两人常办派对,大家都喜欢参加,因为辛希亚有钱,餐饮筹划得丰盛,而安迪的人缘好,辛希亚也差不到哪里去。她唯一的问题在于自视为微服探访贫民窟的东岸贵族,施恩之余不忘维持名媛的身段。
“安迪放我鸽子。”辛希亚告诉格兰特与乔治,“过来陪我聊天,”他们来她这桌坐下时,她对格兰特说,“你老婆一定永远不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