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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举例来说,在没有雀斑的人眼中,长雀斑的人不算弱势族群。我们对弱势族群的定义没有涵盖到他们。他们为什么不算弱势族群?因为,唯有在少数族群对多数族群构成威胁时,即使只具有假想的威胁性,少数族群才会被归纳为弱势。何况没有哪一种威胁纯粹是想象出来的。在座有谁不赞同这句话?不赞同的同学请扪心自问,假如这群少数人在一夕之间突然变成多数,他们会怎么样?各位懂我的意思吗?不懂的同学请再三思考!

“好,现在冒出一群自由派人士——相信包括各位在内吧——自由派说:‘弱势族群也是人,就像我们一样。’对,弱势族群是人——是凡人,不是天使。对,他们就像我们一样——却不全然像我们。一旦自由派开始自欺,自称真的看不出黑人和瑞典人有何差别,内心不免歇斯底里起来,这种现象是屡见不鲜……”(可悲可叹啊,乔治为何不敢拿艾丝黛和巴帝来举例?倘若他胆敢以这两人作为对比,或许课堂会爆发具有核弹威力的笑声,师生会拥抱成一团,天国会降临人间,笼罩二七八号教室。但再想想,也许不至于。)

“所以,大家应该正视的是,弱势族群的外貌、言行以及思想可能和我们不同,可能具有我们没有的缺点。我可能不喜欢他们的外表和举止,可能痛恨他们的缺点。如果我们承认不喜欢他们、讨厌他们,总比用自由派的滥情来粉饰情绪更好。如果我们能表达心中的感受,情绪可以从安全阀发泄,进而减少迫害别人的念头。我知道这种理论最近不流行。你我只是一味尽力去相信:能忽略的东西尽量去忽略,时间一久,自然会消失……

“我讲到哪里了?哦,对。好,假设这个弱势族群真的受人迫害,暂时别管是政治、经济还是心理因素。不管这个因素错得多离谱,一定有一个原因。这才是我的重点。当然,‘迫害’二字是绝对没有道理的,相信大家都能认同这一点。不过最惨的是,谈到这里,我们闯进另一个自由派的谬论。自由派人士声称,因为迫害他人的多数族群心狠手辣,所以遭迫害的弱势族群必然是纯净无瑕的。大家看得出其中的歪理吗?我们怎么防止坏人被更坏的人迫害?全场所有受苦受难的基督徒一定是圣人吗?

“再告诉各位另一件事。弱势族群也具有侵略心,绝对敢挑衅多数族群。他们恨多数族群——不是无缘无故的恨,我敢担保。弱势族群甚至恨其他弱势族群,因为所有弱势族群处于竞争状态:每个族群都自称比别人更苦,冤屈最不得伸张。这些人恨得越深,这些人被迫害得越严重,他们的言行就变得更加下流!变得下流的人才有人爱吗?才不会,你们都晓得!既然这样,为什么变得好心的人会被唾弃?你被人迫害的同时,你会痛恨自己的遭遇,你会恨主导这种遭遇的人,你会陷入仇恨的世界。就算碰到了爱,你也认不出来!你会怀疑爱的真实性!你会认为爱的背后另有居心——动机可疑——可能暗藏诡计……”

讲到这里,乔治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证明或推翻了什么道理,如果选边站也不知道自己采取了什么立场,更不清楚自己到底扯到哪里去了。但这些脱口而出的言语字字带真情,无论是道理或是歪理,全属肺腑之言。他以抽鞭子的方式讲道理,打醒华利,也鞭及艾丝黛、麦伦、全班,让有耳之上听见……

华利的表情持续尴尬——只是他既没被鞭子抽中,也没惊醒。现在乔治注意到,华利的眼光不再逗留在他的脸上,而是向上移,聚焦在他背后的某一定点,停在他头上的墙壁上。现在他匆匆瞥过全班,语气不连贯,冲劲流失,看见其他人的视线也往上腾挪,注视着该死的时钟。他不需要转头看就知道,一定是下课时间到了。话锋一转,他告诉学生:“下星期一再继续讨论。”全班不约而同起立,收拾书本,唧喳交谈起来。

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多数学生必须在十分钟之内赶往他处。尽管如此,乔治的心情还是荡漾不止。他很久没有这样纵情释放思想了,而且是在课堂结束前的几分钟。多丢人现眼!兽头兽脑的老教授,忘了时间唠叨个不停,全班则暗自叹息说:他又发作了!顷刻间,乔治恨起学生来,恨他们像野兽一样漠不关心,冷眼看他们迅速从教室流干。他再度以五分钱的价格兜售晶钻,学生又耸肩冷笑,转身就走,认为这个老贩疯了。

就这样,他在微笑里多添一些善意,面对三位留下来发问的学生。但玛丽亚修女只想问道,赫胥黎的这本书牵扯到很多诗书,期末考会涵盖这些作品吗?乔治考虑告诉她,对,连《索多玛一百二十天》也会考,看她会有何反应。不过乔治当然没有这样说。他向修女保证说不考,修女听了高高兴兴走开,课业压力轻了不少。